通州。
“老爺,江南傳來了消息,徐光啟之母錢氏沒了。”
徐時霖在一處深宅大院的暗室內向自家家主稟報起來。
這位乃是徐時霖家主的某大官紳聽后只是微微頷首:“官員父母去世,官員本人皆得丁憂,罷職回鄉守孝,不然就得奪情,以如今天子秉性,會奪情的,所以且靜等天子和天下大義決裂吧,而徐光啟本人也不會陷君父于不義,置人倫于不顧,除非他真的要泯滅良知,與天下人為敵!”
“老爺說的是,這是死棋,他們無法翻盤,當年張居正把持朝綱,便因其父之喪而被神廟奪情,雖然奪情成功,但張居正也徹底得罪了天下人,到最后落得個全家被餓死十余口的下場,天子若顧及孝道人倫,就當放徐光啟回鄉丁憂,若不顧及孝道人倫,就只會令徐家與天下士族徹底決裂!”
徐時霖附和起來。
“老夫倒希望他天子能放徐光啟丁憂回鄉,這樣至少說明他天子還是畏懼違背圣人之道的,如此,我們將來也可以繼續用圣人之道轄制天子!就算天子練成了兵馬,我們也能從武夫手里把兵馬之權再奪過來!國初的武勛、正德朝的江彬,沒一個最終是我士大夫對手!就怕徐光啟一類士大夫有跟張居正一樣的野心,不顧一切地和天子聯合起來,那樣的話,肯定要有不少人因此喪命!”
這官紳說著就嘆起氣來:“也不知道這徐光啟是不是張居正,有沒有菩薩心腸,寧愿自己自殺也不讓大量衛道者蒙難!”
“老爺說的是,無論如何,方從哲、徐光啟、孫承宗,這三個天子親信中,就屬徐光啟威脅最大,方從哲雖官位最高,但能為有限,且性格懦弱,只要朝臣們壓過天子,他必會當縮頭烏龜,老實起來,孫承宗也無甚大才,見識不如徐光啟,而唯獨徐光啟最先提倡皇帝練新兵,也最先提出加強對朝鮮的控制聯合絞殺東虜,可見此人頗有智略,且也頗肯只把智略用于盡忠于王事上,而非顧及我士大夫能否掌得為天子治天下之權上面。”
徐時霖繼續說了起來。
“嗯,凡事只忠于天子者而不顧我文官集團利益者,有一個拉下來一個!”
這官紳說著就一掌重重地拍在了黃花梨桌上。
……
“此乃好事!這次總算有理由把他徐光啟逐出朝堂,能趕走一個奸佞離開朝廷是一個!”
東林黨官員周順昌在從左光斗等人這里知道徐光啟之母錢氏沒了的消息后就也笑著說了起來。
“沒錯!天道人倫,看天子和徐光啟等人在乎不在乎!”
練國事也笑著說了起來。
“這次徐光啟若能去職,關于誰接任兵部尚書,我們得爭一爭,要求朝廷廷推,還權于吏部,不能再任由天子通過內閣特簡,不然如此下去,葉公等皆入不了閣!朝廷也難現眾正盈朝之象!”
左光斗跟著說了起來,并看了錢謙益一眼。
錢謙益則笑了起來:“可以放消息出去,與天下人作對,只趨炎附勢于天子者,必累及高堂!讓將來其他朝臣也警惕一下,別真為了自己富貴而害了自家父母。”
……
“歹毒啊!誰跟皇帝近點,誰就會沒父母,如果朕要是不加強廠衛的力量,連文官中真正的忠臣也不敢死心塌地的跟著朕做事,畢竟但凡忠心的,就不可能不顧及孝道,顧及孝道者,就不能不在乎父母生死!而這種殺人父母的事在我朝,只怕已經發生了不只一例!”
朱由校一想起徐光啟母親錢氏的事,就不由得再次喃喃自語起來。
而這也讓朱由校感受到了朝堂紛爭背后的殘酷與陰險。
一時,朱由校不禁捏緊了拳頭,他越發篤定逆轉歷史大勢的路不是那么好走,他只能心狠手辣,比別人更加陰狠,而不能用善意去揣度任何一個人,只能以最大的惡意去揣度別人。
“尤其是在權力的金字塔上離自己越近的人,一旦冒犯自己,自己越不能心慈手軟,而自己的善意和良知只能用于在權力金字塔上離自己最遠的人,那些是這個世界的大多數且沉默而沒有發言權的百姓。”
朱由校如此想了后就忽然喊道:“魏忠賢!”
魏忠賢急忙走了來:“奴婢在!”
“近來朝中內部有什么異動?”
朱由校問道。
“回陛下,除大司馬本人和少數朝臣外,大部分都在瘋傳大司馬要丁憂的事!其中一些所謂東林之黨的官員更是通宵達旦議論此事,比大比年發榜還積極熱鬧的談人家亡母事,奴婢聽了都覺得這些人太不是東西!他們還擬定了相應應變之策,言如果皇爺奪情,就怎么鼓動百官參劾徐光啟,言如果皇爺您不奪情,就怎么借著新兵部尚書的事鼓動百官要求天子廷推,說不能再由天子隨意特簡大臣任命之事,以還推舉之權于吏部,而非讓內閣掌任命之權,另外,他們在籌劃怎么借著此事逼迫徐家停止向內廷供銀。”
魏忠賢回稟了起來。
朱由校聽后點了點頭。
所謂還推舉之權于吏部,不讓內閣掌任命之權,其實就是要把任命官員的權力掌控在文官集團手里。
因為內閣是屬于宮中機構,其背后是皇帝。
皇帝通過內閣下旨任命官員。
文官們自然不敢明著說要奪天子任命官員的權力,所以只能說是奪內閣之權。
大明政壇常常出現吏部與內閣之爭,其背后實質就是士大夫與天子爭權。
所以,朱由校清楚這些人打的是什么算盤,也就笑了起來:“還真是山雨欲來風滿樓啊,他們眼看著內閣不能被自己把控,干脆就準備把內閣的權力爭到吏部去。”
朱由校說著就扶了扶額頭:“先當沒什么事發生,你們東廠現在只管暗中把企圖害死錢氏的幕后主使挖出來!”
“奴婢遵旨!”
魏忠賢回了一句。
……
于是,接下來的日子,朝野內外出奇的寧靜。
天啟帝每日除了關心皇莊練兵的事就是籌劃第二期講武堂學員招生的事,還有火器制造與相應器械制造的事。
而內廷似乎也只在為天啟選妃的事忙碌個不停。
外朝則該賑災的賑災該重新補發軍餉的補發軍餉,因為剛處死了一大批貪官的緣故,也沒人敢隨意漂沒,也因此沒有士兵嘩變的事出現。
遼東依舊只是派出數千浙兵襲擾努爾哈赤的建州部,只殺人不筑城,打完就跑,雖然這次浙兵出動因為努爾哈赤在這之前長了教訓,也就提前有所預備,使得浙兵未能盡滅一屯,但也斬東虜上百首級。
其他邊鎮也沒有因為晉商的抄沒而出現大的變故,因為市舶司的出現依舊讓這些地方邊將的糧食買賣得以繼續做下去,只是與晉商不同的是,市舶司將他們手里的糧食收了后大部分都囤了起來,而沒有賣給女真人。
但在這段平靜的日子里,朝中許多東林文官坐不住了。
“我們都知道了徐光啟之母去世的消息,怎么這么久過去后,他徐光啟還不知道,還不上本請辭官職回鄉丁憂?”
周順昌因此對其他東林黨官員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