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畢自嚴便升任戶部忝設左侍郎兼大明糧業局經辦。
所謂戶部忝設左侍郎指的是戶部增加一名左侍郎官職的意思。
這在大明是比較常見的現象。
比如許多總督就是以兵部忝設左右侍郎的身份總督地方軍務的。
畢自嚴因此便來了戶部參加部議。
方從哲也來了戶部。
雖然他的官職是內閣首輔,但朱由校現在已經給他加了監管戶部的差事,以便于他主持內政改革。
畢竟大明不能直接立丞相來替皇帝執行決策。
朱由校只能讓方從哲雖無丞相之名,而有丞相之實。
讓其監管戶部事,便可以讓方從哲在大明內政改革方面有更大的執行權。
內閣兼管六部事,在歷史上也有先例。
如高拱便監管過吏部。
但朱由校沒讓方從哲兼管吏部。
人事的話,朱由校還是想握在自己手里,而方從哲最多可以以輔政大臣的身份舉薦官員。
另外,朱由校也沒讓方從哲兼管兵部。
因為他不可能讓方從哲在可以染指財權的同時還能染指兵事。
但即便如此,方從哲現在也算是僅遜色于張居正、高拱二人的大明實權首輔。
所以,在畢自嚴進入戶部后,他不得不先給方從哲見了禮:“見過元輔!”
然后,畢自嚴才給真正管戶部事務的戶部尚書兼西廠總督汪應蛟見禮。
“剛下到戶部的圣旨,你們想必都已知道,戶部現在就部議此事,有不明白的地方,直接問提出此議的畢部堂,然后核算一下,可以拿多少錢糧出來給糧業局,以及加強利國利民之工程營建。”
在互相見禮后,方從哲先開了口。
這時候,戶部左侍郎鄭三俊先說了起來。
因為大家都是文官重臣,而且,方從哲也在之前的廷議和部議時允許各部重臣暢所欲言,也基本上不向皇帝打小報告,說誰對新政不滿。
所以,在這種只有幾個重要大臣參與的廷議或部議時,彼此都還是很敢說話的,鄭三俊這時候自然也敢表達出自己的內心想法。
“現在天津、通州、京城幾個庫,合計存糧達三千多萬石,結果只能拿來大興土木,在下實在是不明白,朝廷如此嚴催逋賦于南直隸士民,催繳其這么多糧食,又有何必要!”
因此,鄭三俊說著就加重了語氣道:“也因此,底下很多人都說這樣做就等于是在橫征暴斂!”
“這不但導致南直隸民怨沸騰,如今還只能把這些糧食浪費在大興土木上,還得想著法子去增建工程,不然就只能爛掉!”
鄭三俊接著說了起來。
然后,鄭三俊才表達出自己的意見,道:“所以,在下認為,與其將這多余之糧用來大興土木,不如免明年天下錢糧一半,這樣以示皇恩,而將今年多征之糧作為明年軍糧與京城之需!而戶部當以此議封駁內閣所下鈞旨。”
“直接免天下錢糧,未必能惠及于民,鄭公也做過州縣官,當知道胥吏與劣紳之害,朝廷若直接輕徭薄賦,是惠及不到大多數百姓的,只會惠及有權勢之大戶,而朝廷加征的話,卻往往會把加征之負擔集中到普通百姓身上,而使大戶得免,所以,因為國庫充溢,而直接免明年天下錢糧一半,是惠及不到所有百姓的。”
戶部尚書汪應蛟這時候回了一句。
雖然他和鄭三俊同是文官,但鄭三俊是官僚世家出身,而他在考中功名前,父輩與祖輩皆是庶民地主,也就是有些田產的自耕農,因此,他對庶民的利益比較在意。
鄭三俊則因此反駁起來:“現在朝廷已實行考成法,嚴肅吏治,另外,兩京十三省除按察司、巡按御史外,已增設有東廠反貪司,可以說,朝廷內外,吏治已經大好,汪公為何還擔心胥吏壞事?官紳勾結?難道地方胥吏鄉宦是真視朝廷鐵律為無物?”
問了后,鄭三俊就嘴角微揚起來。
“鄭公這是什么話,如今朝廷吏治是已經大好,但這種胥吏劣紳之害不是因此就可以根絕的,以汪某拙見,惠民不是輕徭薄賦一句話這么簡單,是需要考慮周全的,何況,我大明正稅本就不高,只地方加征稅高,所以,朝廷中央免正稅一半,只對田地多糧食多的大戶有恩惠之效,但對正稅本就少的庶民而言,并無意義!”
汪應蛟有些激動地說了起來。
“地多的就不是我大明子民嗎?若真免錢糧一半,無論是貧還是富,只要是有地之民,就能得五成免稅恩惠,并無偏心,而不是將從這些有地之良民手里催繳上來的賦稅拿去養活更多的無地流民,這些人大多是因好吃懶做、不勤耕種,甚至不守王法而四處流竄的刁民,養活他們于朝廷有何益處,養活他們只會靠朝廷吃飯的刁民越來越多,到時候更易生事,還不如像現在這樣,除了部分能在運河兩邊當纖夫運糧或服其他雜役而不餓死外,其他體弱病殘的直接餓死,以使京畿流民始終維持在一個定數!”
鄭三俊問了一句后就繼續說了起來。
汪應蛟當即站了起來,兩眼狠厲地瞪著鄭三俊。
方從哲拉了他一下:“大家都是同僚,這又只是部議,汪公,何必如此動氣。”
汪應蛟只得坐了下來。
鄭三俊也嘴角微揚著朝汪應蛟拱了拱手:“得罪。”
方從哲則在這時候問起了一直沉默著的畢自嚴:“畢部堂,用國庫盈余營建工程是你提出來的,你且說說,鄭公所論如何?”
“在下任陜西右布政使時,對陜西的田畝清算過一次,宗藩、士紳占全陜西田地有九成,而這次南直隸的清丈田畝情況已由《皇明報》刊載出來,在下也核算了一下,南直隸雖無宗藩,但南京勛貴與士紳也占田地超九成;
可見,如果真如鄭公所言,要免天下稅糧一半的話,只會惠及士紳,而不能惠及庶民!
但朝廷對士紳已有優免,而且這次催繳逋賦,之所以一下子催繳齊三千多萬石糧,不是百姓積欠稅糧嚴重,而是士紳積欠稅糧嚴重;
因為下官也自己根據《皇明報》和《邸報》所載南直隸催繳逋賦情況做了核算,這三千多萬催繳上來的逋賦中,士紳的占據有八成,還有兩成也是和士紳有關的大戶所欠,要么為其姻親要么為其世交;
由此可以看出,這次朝廷催繳歷年積欠根本與百姓無關!
在下實在不知道鄭公何以認為朝廷在橫征暴斂,民怨又怎么會沸騰?
事實上,這次南直隸清丈田畝的過程中,還查出了很多庶民因胥吏與當地鄉紳勾結而背負重賦的現象,所以,陛下下旨著西廠在催繳逋賦補繳同時也讓西廠對其退賦,而這無疑讓百姓減少了不少負擔,因此鄭公所言,有所偏私,不能為憑。”
畢自嚴回答起來,又把自己帶來的冊子遞給了方從哲:“這是下官所核算的結果,元輔與諸公一看便知。”
方從哲感到很驚訝:“畢公還真是有心,算出整個南直隸的田地情況,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是啊!老夫慚愧,戶部都未這樣做。”
汪應蛟也笑著說了一句。
唯獨,鄭三俊瞪了畢自嚴一眼,他很想說些什么,卻一時不知該怎么反駁,因為畢自嚴居然白紙黑字地算了出來,顯得有理有據,也把自己剛才的一番言論駁斥地千瘡百孔,且因此心道:“好你個畢自嚴,你在太仆寺是很閑嗎,沒事算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