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全場一千多人,整整齊齊跪下道:“拜見鎮撫使大人。”
這位大佬不是坐轎,而是騎馬。
又高又瘦,大約五十幾歲,鷹鉤鼻,深眼窩,太陽穴鼓起,骨節粗大。
頭發是烏黑的,唯獨兩鬢雪白。
他就是帝國鎮夜司的東南鎮撫使田歸農,身邊陪同的是鎮夜司江東行省萬戶鄭承恩。
一名黑甲武士上前,跪在地上,充當鎮撫使田歸農的踏腳石。
田歸農踩在那人的背上,下馬落地。
見到跪滿了一地的人,他淡淡瞥了一眼,冷著臉誰也不理會,直接進入了鎮夜司的城堡之內。
接下來,他帶來的武士直接接管了整個城堡。
反而瀛州鎮夜司的所有人,全部等候在外面,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大約一刻鐘后,一名官員喊道:“于連虎進入拜見。”
這話一出,于連虎一系人全部喜上眉梢,興奮不已。
鎮撫使大人來瀛州,第一個召見的就是于連虎大人,證明了在這場斗爭中,于連虎大人勝券在握啊。
于連虎趕緊彎著腰,飛快進入城堡之內,拜見鎮撫使大人。
不知道為啥,段玉腦子里面想起了一個畫面:行動隊長馬奎,拜見尊敬的戴局長,尊敬的,尊敬的……
進去之后,于連虎便再也沒有出來,顯然相談甚歡。
足足兩刻鐘后,鎮撫使衙門的官員才出來道:“李金水,進入拜見。”
這話一出,李金水自己都微微驚愕。
按照排位,應該是凌霜第二個進去拜見鎮撫使大人,為何是他?
局勢看上去對凌霜很不利啊。
果然凌霜一系的官員和武士,臉色一變,神情大感不妙。
又過了半刻鐘。
鎮撫使衙門的官員才喊道:“凌霜,進入拜見。”
凌霜進入城堡,來到中廳之外,道:“鎮撫使大人,凌霜求見。”
鎮撫使田歸農淡淡道:“進來。”
……………………
凌霜進入之后,鎮撫使田歸農坐在上首位置上,萬戶鄭承恩站在邊上。
田歸農手中拿著杯子,正在喝著人奶。
“我這次來瀛州,主要是和威海侯會晤,商討十萬兩黃金丟失一案。”鎮撫使田歸農道:“當然這件事情已經遠超你瀛州鎮夜司的職權范圍了,這次見你,主要是因為三件事。”
“第一件,有人把狀告到了鎮撫使衙門,說你在瀛州城作威作福,收受商人賄賂多達幾千兩銀子,瀛州商戶敢怒不敢言,可有此事?”
田歸農嗓音微微沙啞,說話非常緩慢,卻給人巨大的壓迫感。
凌霜道:“并無此事,之前林光寒執掌瀛州鎮夜司時,那些商戶主動巴結,源源不斷地將各種東西送入我的家中。我幾次退回去,但他們又反復送回來,而且還責罵送貨的小廝,如果這些東西我再退回去,就要責罰他們。”
凌霜說的是事實。
而且林光寒也說過,這些東西是可以收的,對比其他人的敲詐勒索,他已經是非常廉潔的了。
如果你不收這些禮物,那些商戶反而會擔心害怕。
這年頭做官講究的是和光同塵,水至清而無魚。
凌霜繼續道:“如今林光寒獲罪,被押解進京,這些商戶便來討債。”
這些商戶也真是見風使舵了。
當然了,就算林光寒獲罪了,這些商戶也不愿意得罪凌霜。很顯然他們是受到了其他人的壓力,所以向凌霜討債。
至于是誰在暗中作梗,那就不言而喻了。
田歸農冷道:“我們不管這些,現在有人把這件事告到了鎮撫使衙門,我就必須要管。”
旁邊的萬戶鄭承恩道:“凌霜,你應該知道,鎮撫使大人來過問此事,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如果由黑龍臺的人來查,甚至是鑒查院的人來查,那問題就嚴重了,不死也要脫一層皮。林光寒下獄了,我們絕對不希望你再出事。”
凌霜道:“是,多謝大人。”
鎮撫使田歸農道:“第二件事,有人寫信到鎮撫使衙門,甚至寫信到京城,告林光寒挪用瀛州鎮夜司公款,多達一萬三千兩銀子,可有此事?”
田歸農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整個房內的溫度,仿佛瞬間下降了好幾度。
盡管他語氣依舊還是平淡的,卻已經讓人心驚肉跳了。
林光寒挪用公款一萬三千兩銀子,這事情大了,太大了。
凌霜沉默了片刻,道:“有這回事。”
田歸農道:“講。”
凌霜道:“在黃金失竊案中,妖女左野狠毒絕倫,害死我們守夜人總共三十一名,黑甲武士九十五人。這些人都有家庭,有妻兒父母。朝廷給的撫恤金太少,而且撥款太慢。所以外子林光寒就挪用了鎮夜司公款,分給了這些死去兄弟的家人,讓他們能夠活下去。”
說到這里,凌霜停頓了片刻后,繼續道:“他不僅挪用了一萬三千兩公款,而且還把我們家所有積蓄,全部搭進去了。”
難怪今天早上段玉問,林光寒做了這么多年官,家里怎么沒有積蓄,凌霜一下子無法作答,林光寒此舉絕對是義薄云天了。
田歸農和鄭承恩沉默了。
足足好一會兒,田歸農道:“林光寒挪用公款,毫無私心,堪稱守夜人楷模。但是這件案子畢竟捅到了朝廷,鑒查院,黑龍臺都磨刀霍霍,打算對你下手。想要把它定成一件貪污案,并且把你也送入監獄,借你之罪打擊我鎮夜司。”
鄭承恩道:“凌霜你也知道,黑龍臺原本是厲鏡司,和我們是并列關系。如今改名升級為黑龍臺,就是想要吞并我們鎮夜司。這里面的斗爭形勢,遠遠比你想象中更加復雜,更加危險。”
田歸農喝了一口奶,緩緩道:“凌霜,你武功極高,在帝國年輕一代鮮有對手。但是論刑獄斷案,論權術,你遠不如于連虎。論資歷,論功勞,你也差他很遠。”
凌霜道:“是。”
田歸農道:“這樣,這一萬三千兩銀子,加上你欠那些商戶的兩三千兩,一共一萬六千兩銀子,我都可以替你補上。但是你離開瀛州鎮夜司,我在京城給你謀劃另一個職位,單純一些的職位,更適合你的性情。”
凌霜陷入了沉默。
她不想走,因為她一旦走了,林光寒留下的那些嫡系,全部都要倒霉了。
宋青書,鄭一官等人,甚至包括段玉。
于連虎出身黑龍臺,一旦他全面執掌了瀛州鎮夜司,那勢必就會把大量黑龍臺的人引進來,進而徹底吞并鎮夜司。
“我不想走。”凌霜道:“林光寒被押解去京城的時候,就一再囑咐我,要留下來,要保護跟著他的那些弟兄們。黑龍臺正試圖吞并鎮夜司,想要把瀛州鎮夜司當成試驗田,如果在我手中讓瀛州鎮夜司被黑龍臺吞并,那我就是鎮夜司的罪人。”
鄭承恩厲聲道:“你不得不走!”
接著,鄭承恩語氣緩和道:“等鑒查院和黑龍臺的工作組來調查你所謂的貪污案,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到那個時候,誰也救不了你。你不僅會有牢獄之災,而林光寒可能人頭不保。”
“京城里老祖宗正頂著鑒查院和黑龍臺兩系勢力,但是頂不了太久的。一個多月后,鑒查院和黑龍臺的巡查官員,就會浩浩蕩蕩進入瀛州,調查你和林光寒的貪污案。”
凌霜道:“如果我走了,瀛州鎮夜司就會落入于連虎手中,我們鎮夜司就徹底輸了。”
她自己是不想爭的,但是卻不得不爭,否則那跟在她后面的這些弟兄們也會跟著完蛋。
鄭承恩萬戶道:“林光寒雖然被押解進京,但是他的所作所為也是為了鎮夜司。在十萬兩黃金失竊案上,他雖然失敗了,但心思是好的,這一點我們大家都懂,所以從京城到地方,鎮夜司所有人都想保住他的性命。”
田歸農道:“我可以告訴你,上面讓于連虎上位的意志非常大。甚至把這個位置給他,才能換林光寒一命,換取你的平安。”
交易,一場骯臟的交易。
黑龍臺握著林光寒所謂挪用公款,凌霜所謂受賄的罪名,換取于連虎執掌瀛州鎮夜司。
這一樁交易不僅僅是為了于連虎,更重要是黑龍臺吞并鎮夜司的第一步。
凌霜離開瀛州鎮夜司,于連虎上位,那么什么事情都不會有!
否則,林光寒和凌霜頭頂的利劍,就直接落下。
“是不是我短時間內弄到一萬六千兩銀子,抹平的賬目,就可以不用離開瀛州鎮夜司?”凌霜沉吟片刻,目光大膽望向田歸農道:“田大人,您是什么態度?難道我們就這么退讓?這么妥協了?”
田歸農淡淡道:“我的態度,取決于你們。取決于在你們身上能否看到贏的希望,但是從你身上,我完全看不到任何一絲贏的希望。”
“至少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保護林光寒,保護你!”
凌霜還要再說話,卻被田歸農制止。
“接下來,我們說第三件事。”鎮撫使田歸農道:“今天我剛剛到瀛州,就有人舉報,說你以權謀私,竟然把一個青樓的賤籍相公招進了鎮夜司?可有此事?”
“有。”凌霜道:“但我不是以權謀私。”
“胡鬧!”鄭承恩萬戶厲聲道:“我鎮夜司衙門厲害要求極高,每一個守夜人都要經過嚴格考核,你們隨隨便便就招一個人進來,而且還是青樓的相公,可有把鎮夜司之威嚴放在眼中,把朝廷體面放在眼中?”
接著,鄭承恩萬戶道:“凌霜,你這樣做是唯恐黑龍臺抓不住我們的把柄嗎?如今風雨飄搖,險象環生,你卻還授人于權柄?真當是兒戲嗎?趕緊把那個青樓相公給趕走。”
凌霜道:“我們招納段玉進入鎮夜司,并非與權謀私,而是人才難得。”
鄭承恩道:“一個青樓相公,沒有接受過一天訓練,如何人才難得,你這將所有守夜人置于何地?”
凌霜道:“昨日,于連虎親自對段玉進行最終考核,總共五道題,段玉全對。”
“不可能。”鄭承恩萬戶道:“是今年鎮夜司招募的最終考核題嗎?”
凌霜道:“對。”
鄭承恩道:“絕不可能,今年鎮夜司的最終考核,尤其是最后一道,極度之難,長期接受訓練的天才都很難答對,何況一個青樓相公。”
凌霜道:“兩位大人不信,把段玉招進來,親自考驗他的才能,便能知曉。”
鎮撫使田歸農淡淡道:“你叫他進來!”
什么破案推理,都太兒戲了,他要親自考驗段玉的成色。
…………………………
注:唉,段玉又要裝高級逼了。恩公,您口袋還有推薦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