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少年在魏征家,為了隋帝國的明天而煞費苦心的時候,楊素府邸最隱秘的一處房屋內,楊積善的生母吳氏對著太師無語凝噎,這個美婦人是江南大閥吳家的小姐,隋朝滅亡南陳前,在荊襄地區的豪門大閥吳家就暗中投靠了太師,他們的砝碼,就是家族的長女吳氏。
楊素在貴為隋軍統領,滅陳總指揮的時候,就為聯合江南大族進行了煞費苦心的布局,而納吳氏為平妻,更是被宇文閥,李閥等隴西貴胄視為背叛的舉動,自從和江南大閥聯姻后,楊素就再也不被關中貴胄視為一脈了。
“兒子已經派出大理寺最親近的武侯去都會市刺探,如果綁了七弟的匪類只是為了贖金的話,三日之內,必有人帶話給我們,畢竟已經年末,積善在他們手中多一日,他們暴露的風險就多了一分,只怕。”
房間內的楊玄挺說到這里,不再開口,看見姨娘吳氏緊緊看著自己,不由得低下了頭。
“玄挺但說無妨,今日屋子里的都是自己人,什么話都攤開來講。”楊素見他如此,端起面前茶杯,吸了一口,淡淡道。
“我們楊家如何,大興城誰人不知?現在還有人膽敢太歲頭上動土,父親真的以為他們為了錢嗎?前幾日李淵府被太子一脈攪的一塌糊涂,大興城年末來了不少諸子百家的大能,現在的關口,積善出事情,會不會是宇文述他們搗亂?可惜大哥遠在洛陽,否則他在星網的人脈,還有些可以調用的人手,想來總能查出些蛛絲馬跡。”
楊玄挺說到這里,吳氏忽然出言打斷了他的話
“你掌管的大理寺乃是天下頂級辦案衙門,查案難道還不如星網的人?”
大理寺卿尷尬了一下,還是楊素幫他回答了吳氏的問題。
“大理寺掌管的乃是普通的案件,大興城的雞鳴狗盜,懼怕大理寺武侯不假,此寺沒有自己的高手,真正的江湖好漢,就不會忌憚大理寺。”
“積善雖然貪玩胡鬧,其實一身功夫,普通的江湖游俠還真的很難那么輕松的拿下他,我去過都會市,楊二狗那個狗才說,他們只離開了不大一會,而表演的場地,也確實沒有打斗廝殺的痕跡,能輕松制服積善的人,只怕不是普通江湖人物,我就怕此等人不是求財啊。”
楊玄挺皺起眉頭,隱憂極重,圣人已經有月余沒有問過大理寺的事情了,就連李淵府邸出事,按理怎么也有大理寺出場的余地,各方卻都把楊玄挺當成了擺設,這其中其實隱藏著極大的惡兆,最近楊寺卿的精神,也確實振作不起來,,沒想到板子就在這個時候打到了楊家的身上。
“玄感十幾日前,在洛陽對來護兒拍了桌子,現在積善出事情,卻不知道這背后,是不是圣人出手了,楊廣做事情剛猛激進,他做出江湖之人的舉動,極有可能。”
楊素看見兒子憂愁,直接點出了他心中憂懼的癥結所在,吳氏畢竟是婦人,聽到可能是皇帝出手,一下子連啜泣都停了下來。
房間內幾人,一下都沉默起來,楊素的弟弟楊約聽見哥哥這么說,眼皮急跳了起來,他心中其實是不愿意弘農楊氏和關隴貴族攤牌的,當今圣人也算弘農楊氏一脈,現在卻隱隱成了他們家族最大的威脅。
“對了,積善出事的那家商號的房子是租的,租金付了半年,第二日就出事情了,你們可知道原來房東是何人,有什么背景?”
楊素想到了什么,問楊積善道。
大理寺卿顯然忽視了這個環節,聽到父親的話,連忙打開眼前的綁架案卷宗,仔細的翻開起來。
“城西的一家商號,說是今歲經營不力,年底急著把鋪面轉了出去,那對什么波斯雜耍伶人,花了兩百兩銀子,盤下的鋪面,看來早就看準了積善了。”
“這事情太過湊巧了,剛剛房子租出去,積善馬上就被人綁了,其中定有問題,恩,城內商戶一年的稅金,我戶部都有存檔,來人,拿我的令牌,馬上去尚書省調閱卷宗,我倒要看看這背后,到底是何人搗亂?”
一個楊家心腹聽了太師的話,接過一個古拙的牌子,也不多話,馬上出門去了,楊素隱隱想到了什么,眼神露出一絲陰狠。
果然不出楊素的所料,此間水粉行根本就不是經營不利,虧損極多,其實因為都會市的發展,大興城人口的增多,此行去年算賺的盆滿缽滿,正在賺錢的時候轉讓鋪面,其中疑影重重。
楊素和楊玄挺陰著臉,看到此行老板名字的時候,都愣了一下,老板居然是慧茂行的二掌柜王掌柜,而慧茂行的大掌柜,現在就在楊積善的大理寺牢獄中。
“居然是那些商戶在后面搗亂,這些人好大的膽子,楊家再如何,也不能由著這些人暗算,明日我就調集武侯,把慧茂行的總店給抄了。”
楊積善看見此事背后不是關隴集團和圣人,心情馬上輕松了許多,他猛的站起身來,就要回大理寺布置,楊素卻嚴肅的抬起一只手來,輕輕的搖擺,讓他不要心急。
“管不為不在大興城,柳媚娘在牢獄中,你說慧茂行一家做生意的商鋪,就算是商家最強的一支,無人指點的話,也敢對積善下手?”
太師淡淡道,楊玄挺聽到這里,隱約明白了什么。
“此事后面,必然是楊昭和司馬九,對,我料定這個奸滑小子司馬侍郎,一定在背后出力很多,你把慧茂行封了,不怕太子出手?”
楊玄挺想說什么,看見父親的表情,沒敢開口。
“柳媚娘被抓,他們就扣了積善,以司馬九的奸滑,還故意留了個尾巴給我們去查,生怕我們查不到他,此子真是好手段,好膽略啊。”
楊素站起身來,腦中那個在平遙跪拜在自己面前,羞澀稚嫩的少年形象,越來越模糊,而耳朵尖尖,算路深厚,背靠太子,現在又在圣人面前得用的,升官火箭一般快捷的奸滑司馬九形象,越來越清晰,他咬了咬嘴唇,心中居然生出一股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迷茫。
司馬九在家中歇息了一日,仔細把穿越來后修習的醫家,道家,釋家和隱隱的魔家功法重新在心中過了一遍,他看了魏征的諫書后,居然體內的內息隱隱有所增長,少年不禁心中嘖嘖稱奇,其實九州是大世界,人人都是小世界,他心系萬民,格局雄大,功夫增長,也符合天地至理。
馬上就是元正,再過幾日,整個大隋大興城中樞百官都要放假,宮城中這幾日,也已經有了喜慶的氛圍,司馬九來到宮城,卻看見宇文皛正在門口等待自己,原來今日一些外省的實權軍隊統領進京,圣人便在甘露殿東的神龍殿,與眾將會面,特意讓司馬九去陪伴。
黃門侍郎進入殿堂的時候,楊廣正在和一個武官說話,一身鎧甲的來護兒跪在地上,向圣人言辭激動的說著什么,楊廣為人嚴厲,一向不太對武將假以顏色,對他面前的來護兒,卻是愛護有加,一只手不斷的拍打眼前大將的手掌,一邊側頭聽他說話。
司馬九進宮幾日,知道楊廣的脾性,找來太監要了一壺溫水,用杯盤裝好,送到了君臣相宜的圣人和來護兒身旁。
已經在今年年中被封為榮國公的來護兒,是個虎背熊腰的男子,滿臉都是堅毅,他看見楊廣對少年點頭致意,便也把目光在司馬九的身上掃了一下。
少年在他們身邊,聽到“楊玄感,擅權”等字眼,他不便多聽,退到一邊伺候。
宇文皛看他掃視殿中幾人,走到少年身邊向他介紹,這些外省將軍司馬九哪里認得,他正在仔細把眼前將領和后世電視劇中的隋朝好漢匹配,卻看見一個大胡子對著自己擠眼睛,少年仔細一看,居然是當年在天池醫莊有一面之緣的王世充。
此人善于和人交往,揣測別人心意,昔日司馬九和他同行幾日,還是默默無名的少年,王世充也沒有半點輕慢,雖然知道他在隋末的狡詐,黃門侍郎對他還算印象不錯,便也對王世充點了點頭。
宇文皛看他這樣,忍不住驚訝,在少年耳邊輕聲道“王胰子你居然也認得?此人滑不留手,在大興城的出名的,最近一直在京中兵部斛斯政和宇文述那里鉆營升遷,很是活躍。”
司馬九知道宇文皛細心,便把在天池醫莊的事情和夙夜衛將領說了一遍,宇文皛輕輕點頭。
此時圣人和來護兒的講話已經說完,來將軍是從豫州馬不停蹄的趕到大興的,昨日才進城,想來是在河南被楊玄感擠兌的太難受,來找楊廣訴苦。
今天面圣的將軍除了來護兒,都是兵部篩選,有意提拔的猛人,楊廣聽了榮國公的話,明顯的心情不好了,居然沒有和王世充等人說話。
司馬九心中嘆息一聲,知道現在遞上奏折時機不好,但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看見圣人發愣,黃門侍郎搶上幾步,在楊廣面前跪下,將手中的諫書取了出來。
“司馬侍郎,這是何物?你每日見我,有什么話不能當面說,還有上奏折?此折是門下省的宇文侍中讓你帶來的嗎?”
楊廣心中疑惑,從少年手中接過奏折,本來題目就讓人不爽的,有勸誡意味的奏折,現在的題目是“圣人勤政愛民,為萬世帝王之唯一,正當大展宏圖,內圣外王,凝聚民力,此乃天子至重。”
這題目比開始魏征的那份溫和了許多,但是黃門侍郎還是高估了楊廣的耐心,他看了題目,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
“司馬九,此物從何而來?宇文尚書沒有告訴你折子是哪個諫官上的?可是諫議大夫所言?”
少年低頭回道“此奏折乃是河南送來門下省的諫議散人魏征所寫,托付臣交到圣人的手里,我看他寫的可笑,來給圣人解悶的。”
楊廣聽說是玩笑之作,笑著指了指司馬九,反而沒有那么火大了,眾人看了少年一眼,都是目光驚訝,就連宇文皛都是心中疑惑,奏折上呈,有自己的流程,規矩,司馬九擅自將文字帶入宮中,乃是官場大忌,沒想到圣人居然不生氣。
楊廣耐著性子隨便看了開頭,居然漸漸的看住了,他時而舒張眉頭,時而粗重呼吸,將近三柱香的功夫,才把此折看完,這折子寫到最后,魏征的書呆子脾氣發作,有幾句話寫的生硬,少年怎么勸誡也不聽,現在楊廣看到了,果然怒氣勃發。
“大膽微末小員,也敢妄議朝政,此奏折有些地方還算有道理,最后幾句,卻太僭越,好像朕不休養民力,帝國就會衰微一般,司馬侍郎,我讓你專心西域之事,你怎么和那些沒見識的書生廝混在一起,此人我看再在門下省也不合適,還是遣回河南,去養民力吧。”
少年聽他說到此處,心中一嘆,看來指望魏征一折成名,還是想多了,自己耍了心眼能讓楊廣把奏折讀完,已經算是不容易了。
眼看魏征就要回河南,可能踏上另一條人生之路,少年大膽道“圣人明鑒,此人折子中休養民力的看法,其實朝中很多人俱有,臣開年去西域,也被人看做枉費國力,此等人眼界低微,但是若用蠻力壓服,恐怕有違圣人仁教之心。”
楊廣聽他這么說,傲然道。“朕貴為天子,做什么事情,乃是天道,何須煩惱別人的說辭,我就殺了他,又有誰能說不是?”
皇帝到這里,臉色已經很陰沉了,在座眾人聽他語氣中的不滿之意,都把頭深深的埋下,就連來護兒,都是看著黃門侍郎,驚訝此人大膽。
“圣人此話,自然是至理,只是一箭在手,而不射出,往往比長箭出手,更加讓人膽戰,此人雖然狂妄,我也看他奏折宛若笑話,但是一味打壓,卻顯不出陛下的英明,我看就讓他隨我西征,到張掖治理帝國西域邊陲丹丸之地。”
楊廣聽到他說的弓箭之論,笑了一下,看少年抬頭看他,手揮了揮,示意少年繼續。
“他既然心中不解帝國西擴之壯舉,就帶到西域,親自看看張掖帶給帝國的天大好處,要是打下州縣,也讓他治理著看看,就能明白坐而論道,哪能和圣人的英明相比。”
黃門侍郎巧舌如簧,楊廣聽他這么說,一下愣在了龍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