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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遠鎮楊廣行宮一處高臺上,百官在龍座下噤若寒蟬,今日東突厥使者亦在此地,圣人有意夸耀隋軍在高句麗的戰功,以威懾已起異心的始畢可汗,卻沒想到,宇文化及帶來的,只有乙文支德的尸體,和兩個擅自離軍的愛將。
“高句麗嗟爾小國,我起傾國之兵來此,乃是猛虎搏兔之勢,現在南軍圍城,乙文支德心向大隋,必是看到大事已去,怎么就是詐降了?司馬九,我讓你壓糧到遼東城下,北軍有糧,你便是大功,為何要壞宇文將軍的大事!“楊廣聲音低沉,龍座之下,司馬九垂手侍立,一言不發。
來此面圣前,此次一起隨軍來遼東的太子楊昭,早就叫了心腹給少年帶話,圣人心情極差,叫他無論楊廣如何斥責,萬萬不要頂撞。
楊廣心中確實怒極,司馬九在他心中,本是一把快刀,無論在隴西還是百濟,都是無往而不利,沒想到今天卻是他,壞了自己的大事。
司馬九穿越而來,自然知道高句麗的事情,遠遠沒有眼前男子想的那樣簡單,不過他心中千萬條道理,哪條又能在群臣前說出,少年心中輕嘆,一言不發,任憑楊廣發作,圣人說了他半天,看他只是不言不語,漸漸的氣了消了些。至于女統領,畢竟是親眷表妹,他也就瞪了兩眼,沒有當眾斥責。
眼看圣人抬了抬手,就要讓司馬九退下,一旁的宇文化及不禁心中大急,他本來就想借助此事,徹底的扳倒黃門侍郎,卻沒想到圣人板子終究還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統領正要上前進言,卻看到行宮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眾人從高臺向下循聲看去,一個渾身插滿了翎毛的騎兵,徑直向著行宮大門沖來。
隋軍軍令,但身有翎毛者的騎兵,乃是軍中快傳,翎毛越多,代表消息越是重要,眼前信使渾身上下插滿了翎毛,帶來的消息,也一定重要至極。
騎兵縱馬到高臺下,從身后的竹筒取出軍報,他一夜奔行百里,早已經體力透支,軍報送到,一個踉蹌就倒在了地上。
宇文皛的夙夜衛乃是天子近衛,所有呈交圣人的物事,都要他來驗查,白袍將軍取出竹筒中的軍報,只掃了一眼,雙手已經顫抖起來,楊廣看他臉色煞白,知道必有大事發生,也不說話,只是死死的盯著統領。
“榮國公和周法尚大將軍攻略平壤,中了高句麗人的歹毒計策,在平壤城下先勝后敗,被高句麗鐵甲騎兵沖散戰陣,整個南路軍大潰,來將軍和周將軍收攏殘兵,現在已經退到了百濟戰船上,將軍請陛下派新軍東渡,以再克平壤。”
楊廣本來就壓了一肚子的火,聽說寄予厚望的來護兒軍也潰敗,騰的一下從龍椅站了起來,仰首看天,半晌不說話。
在座群臣誰不知道楊廣的脾氣,知道他就要發作,齊刷刷的低頭不語,生怕此時被圣人遷怒道,半晌,楊廣才開口說話,嗓音卻已經嘶啞。
“命令江南十州招募兵勇十萬聽用,再讓青兗豫州民夫,三月內打造海船千艘東渡,告訴江都刺史和青州刺史,三月此事不成,就地處斬,今歲九州租調加倍,免役收庸再不施行,現在天下力役者,盡皆北來。”
群臣聽見楊廣的話,一下子議論紛紛起來,獨孤整和裴寂對看一眼,都是心中叫苦,圣人盛怒,這道圣旨嚴苛至極,要是頒布下去,只怕天下馬上大亂。
要知道隋朝課稅以丁為體,兵役,力役不少都能用銀錢替代,此次東征,本來全國民夫已經全部集中在了幽州,各種勞力不足,現在在再調動民夫,還要延長庸役時限,實在就是暴秦的以天下人為奴,江南農家杜伏威,本來就起兵舉事,縷撲不滅,再如此高壓,是要出大事情的。
虞世基和裴蘊最是奸猾,知道圣人大錯,卻是天聾地啞,不發一言,獨孤整整了整嗓子,看了看圣人的臉色,終究沒有說話,裴寂心中長嘆,從群臣中走出,就要開口勸誡,楊廣卻說話了。
“此事不要再議,只管去做就行,司馬九不要再在此地,速速回百濟調糧募兵,支應來護兒。”
少年聽了楊廣的詔諭,頭皮都開始發麻,他自然知道,這道詔諭一下,只怕圣人都撐不到江都事變了,想起一路和宇文化及從東而來,新建的大道兩旁數不盡的民夫尸首,想到史上百萬大軍在遼東灰飛煙滅,黃門侍郎再也按捺不住了。
“圣人,此令一出,可就是將萬千星火,擲于鋪蓋天下的柴薪之上了啊,司馬九只怕萬丈火起,這天下就要赤地千里了。”
“砰”楊廣聽了少年的話,用拳重重砸在面前的小幾上,隨軍來此的太子楊昭,本來打定主意萬事不吭聲,看見司馬九聽了自己的話,已經一顆心放了下來,現在看見少年如此大膽,一下子呆在了座位上。
“黃門侍郎,你是說我方才的話,乃是亂國之詔?”
司馬九感覺到那股濃重的威壓,體內儒家和法家之氣,居然忽然加速流動起來,他不知道,天下大義,萬民為先,重社稷,輕天子,本來就是上古儒家大義,而不尊天下公法,更是激發了法家肅律之氣。黃門侍郎在兩股氣息的支撐下,抬起頭目視楊廣,眼神越來越清澈。
“圣人志向遠大,心在隋朝萬年,我司馬九一直是佩服的,只是拿下高句麗,只是帝國大業錦上添花,萬民疾苦,才是社稷根本,望圣人三思。”
楊廣看見他在眾大臣之前,還是不肯服軟,終于起了殺心。獰笑一聲拔出手中佩劍,一腳踢開跪行上前勸阻的楊昭,又看見獨孤盛麗滿臉淚痕,攔在了司馬九的身前。
“圣人兄長,圣人兄長,你看不到高句麗萬千山城,我軍萬里而來,十停糧到了遼河,只剩下一停了嗎?我軍東去千難萬難,實在不是高句麗人悍勇,而是我朝百萬大軍,未戰已經深陷泥中啊,兄長,你看看東邊,街道旁都是累死,餓死的民夫,他們到死,都不敢歇息,不敢吃一口車上的麥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