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月底的降息之后,霓虹円的匯率果然繼續勢不可擋地升值,一月更比一月高。
櫻花盛開,仿佛這個時代一般璀璨,盡管持續不了太久。
東京大學昭和62年的卒業儀式隆重地召開了,陶知命看著自己的同學,一個個都滿懷朝氣,眼中有光。
這是當然的,他們這是頭一批嘗到甜頭的幸運兒。在去年找工作的過程里,大概每一個東大應屆生都拿到了很多禮金,享受了非同以往的禮遇。
這象征著光明的前途。
而臺上代表優秀校友向學生們致辭的三重野復,表情也很激昂。
“……我們霓虹正在進入新時代!金融的開放,標志著我們的經濟,正在加速地融入全球的市場。你們在經濟復蘇之后出生,在經濟騰飛之中成長。現在,霓虹的經濟正需要新一代的人才,以更高的眼光去開拓新未來!”
“霓虹人是非常勤奮、努力、專注的民族。這樣的優點,請不要忘記。但是,經濟的復雜程度越來越高了,你們應該會社會帶去新的視野。僅僅依靠大家不斷的努力降低成本,是不足夠的。霓虹的企業管理方式已經享譽全球,好好思考吧,讓霓虹的競爭力能夠不斷提高。這樣的未來,不僅是我對你們的期望,也是你們即將進入的組織對你們的期望……”
陶知命靜靜地聽著,他在這樣公開的場合,也只是出于自己的身份,說一些激勵的場面話。
實際上他是怎么想的,怎么期待的,只有他知道。
年輕人確實是國家的未來,他肯定有期待。但在他心目中,霓虹這個國家應該是什么樣的,經濟應該是什么樣的,至少與現在站在更高位的那些當權者不同。
然而實際上,那些人又比他看得清晰,賭的是另一頭。
因為他們清楚,霓虹在現在這種局面下,最好的結果也就是保住第二而已。因此他們是樂觀地臣服著,認為融入了新秩序,通過升值提升了霓虹円的購買力,在全球通過投資甚至能在金融層面再造一個霓虹。
而三重野復卻更清楚金融的力量有多強大,以霓虹這點金融經驗和積累,大概會被人吞得骨頭都剩不下。因此,他就因勢利導,配合著把泡沫吹得更大,然后在自己上位央行總裁之后刺破,讓霓虹人感受到切膚之痛,然后回到踏踏實實掌握好自己力量、勤懇一點的軌道上去。
于是他偏偏不實際做點對制造業更友好的事情,一門心思醞釀著用金融之劍往得意忘形的國民心里很有精神地捅。
陶知命對此十分感慨,這沒辦法,歷史是自己作出來的,霓虹無法成為一個正常的國度賴不了別人。
但這種愛賭的性格也真是奇葩,三重野復大概也想不到,他捅得太狠了,后來面對所謂低欲望社會,他的繼任者們都無力回天。央行雖然是獨立了,在戰略上贏的卻是現在這幫人。
恍惚的思考間,就聽到了自己的名字。
陶知命收攝心神,笑著走上了臺,行了禮致了意,然后開始自己的發言。
臺下,上田夏納也在這里,看著他眼睛發亮,嘴角忍不住地翹起來。
能夠在這么多學生里作為代表發言,這就是他的優秀。
陶知命在學校里確實已經是名人了,上臺之后就引起了一陣歡呼。
山根橫久瞅著女同學們的尖叫聲心酸不已,總算是畢業了,不用忍受他帶來的刺激了。
陶知命已經想好了,啥別的都別扯,什么職場經驗,對這些霓虹人沒用。因為霓虹會社里的神態,和他經歷的完全不同。
于是他也就只是講講感謝、理想之類的場面話,回憶了一下學校的生活,最后說道:“我有幸來到這個時代,就像三重野復桑說的一樣,以后就將是新的時代。變化劇烈的時代,要認清這個世界是很不容易的事,所以什么時候都不能忘記思考。”
“雖然僅僅是比大家更早一點接觸校園之外的世界了,但我的感受很多。繁華的世界很容易讓人迷失,只有不斷的思考,才能讓自己保持清醒。不論是快樂,還是痛苦,都將它當做人生的關卡,認真地思考吧。三年之后,我們應該都會更成熟了。到時候,希望我們大家都能有更清晰的方向,可以更加成熟、從容地面對人生!”
“我們卒業了!但是,新的人生剛剛開始。一起努力吧!”
三重野復坐在東大總長旁邊,不知道為什么眼神閃了閃。
等儀式結束,陶知命再次在休息室里單獨見到了三重野復。
“陶君,為什么是三年,不是五年,不是三十歲的時候?”三重野復似笑非笑,“我記得夏國好像有個說法,叫三十而立。”
陶知命心想你留意到這一句了啊?于是他尊敬但不怯地說道:“財富來得太快,有時候總擔心運氣如果沒有這么好了怎么辦。在我心里,總覺得不踏實,因此只能更緊迫一點了。”
三重野復輕輕點了點頭,就只是感慨地說道:“你確實十分聰明。聽說三友投資的方向,是科技和文化。陶君,沒有將這個投資銀行的方向設為不動產和金融,讓我很意外。”
陶知命也僅僅只是回答:“多嘗試一些方向,對我來說不是壞事。其實,我也是在迷惘之中尋找未來。從經驗來看,痛苦也是能帶來價值的。”
三重野復深深地看著他,心里也不確定這個年輕人提到那個三年是不是另有所指。偏偏,他說話的內容也很老練,讓人看不透他的心。
然而特地又提到痛苦,在這樣的場合雖然內容上聽著沒什么,情緒上畢竟并不合時宜。
他到底只是覺得未來總會有痛苦的,還是已經明白了自己在做什么?
這是沖鋒在前,讓巖崎藏之介低估過的年輕人。
三重野復笑了笑:“痛苦,當然是能帶來價值的。你已經有這樣的覺悟了,這是很難得的,我很期待你的未來。”
就當做他是看明白了吧,三重野復希望年輕人里有更多這樣的明白人。
三年之后,不出意外的話,自己就會執掌央行。
如果山本顯人說得沒錯,也許他在金融上確實天賦非常,已經看出眼前繁華的危險,并且十分確定也是可能的。
甚至明白了自己的用意。
所以才反復提到思考吧?
不僅僅只是個體,霓虹這個國家,在經歷了那么多之后,現在經濟上已經長成了世界第二。這就像一個人,身體已經長大了,精神上呢?
三重野復覺得,自那場戰爭之后,霓虹并沒有經歷什么真正的挫折。
恢復得很快,發展得也很快。
這多么快樂啊。但是就像山本顯人轉述的一些話一樣,這孩子說得沒錯,現在是金融資本的時代了,跟以前大不相同。
而根本沒有多少人,懂得金融的力量有多么不相同,有多么大的威力。
總需要有一堂課的。
這個孩子已經學會這些了,所以過去一年賺了那么多錢。賺到錢之后,又懂得分出一些,投入到實體的領域。
陶知命從他的神態里,知道自己是真的猜對了。于是他彎了彎腰說道:“感謝您的夸獎,我一定會爭取達成您的期待。”
只要他特地留意到了這個“三年”的說法,雙方就完成了秘而不宣的交流。
因為央行總裁的任期是固定的,三年后,他就是最有希望上位的。
陶知命想暗示他,我知道你有非凡的抱負,我也認同這種做法,我愿意幫你做些什么。
而三重野復說的話,就是在表達:我知道你知道,既然你還懂得不完全依賴金融和不動產,那就好好這么干吧。
陶知命看他去找山本顯人去了,心想不知道這個八卦的山本教授清不清楚三重野復的計劃。
應該不知道吧?
也是,自己畢竟是開了掛,才能一眼看透。
而當局者迷,在此時他們的眼中,每一個人的做法,也只是思考又思考之后的嘗試吧。
就像三重野復此時堅持的不該降息和不該印錢一樣。
卒業儀式之后,最先在學校里等到他的是香川照之。
“陶前輩……”還頗顯青澀的香川照之一點大和田專務的氣勢都沒有,甚至顯得很恭敬,“我真的……有出演那個角色的機會嗎?”
陶知命點頭笑道:“當然。劇本還在打磨,香川君,有時間的話就開始研究那個角色的表演吧。如果需要,會找在銀行工作的人和你分享一些經驗。對了,你要是有時間,也可以到住友銀行的支店參觀一下,尋找到感覺。這件事,我已經和住友銀行的常務說過了。”
香川照之著實有點惶恐:“前輩,您對我真是……”
“別在意。既然并不知道去做什么職業好,想著當演員的話,身為前輩,能夠幫助你就幫助你一下。但是,我直接提出讓你出演那個角色,一定不能讓前輩我到時候被別人笑話哦。”陶知命刺激著他,“不管是東大學生的身份,還是你出身演藝世家的身份,這第一次出演如果沒有成功,以后就很難了呢。”
“絕對會全力以赴的!”香川照之鄭重地承諾。
這句話說得咬牙切齒,陶知命仿佛看到了那個顏藝。
這就是自己的優勢,有時候不用刻意去尋找。當身邊自然而然出現一些他知道的、未來大有成就或者作出某些事的人之后,就可以調整自己的方向,讓自己的事業用上他們。
香川照之如是,宮澤理惠如是,三重野復也如是。
等他回到了會社,又碰到了另外一件事。
入江雄太很發愁地說:“北野君被抓了。”
“才被抓?”陶知命詫異地問。
入江雄太一臉無語,這是什么話?雖然那家伙確實說話很毒舌刻薄,但也不至于這樣吧。
陶知命隨后才嘆了一口氣:“麻煩啊,那漫才表演豈不是會受影響?為什么被抓啊?”
“……打架。”
陶知命心想這廝總算打架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邀請他來wanderdance表演,搞得他很是忙了一陣,所以本來早就該打的架,該判的刑,結果鬧到現在才開始。
沒這一遭的話,他一定還會繼續表演漫才。
有了這一遭,他才需要尋找新的出路,成為鬼才導演啊。
“有多嚴重?會坐牢嗎?”
入江雄太說著情況,卻總覺得會長有點幸災樂禍并且高興的樣子。
而且他又很惋惜但是好像在計劃什么似地說道:“得幫幫他啊,至少不要真的去坐牢,緩刑就好。那家伙還是很有才能的,就這么毀了的話就可惜了。”
入江雄太總覺得陶知命是因為北野武那家伙也很花心才對他很欣賞的。
陶知命盤算了一下,應該趕得上電視劇的劇組吧?
導演是干不成的,讓他去劇組里隨便干點什么活,好好學習一下吧。
陶知命不愁他不答應,因為他還有很多“軍團”小弟要照看啊。
陶知命萬萬沒想到,宮澤理惠她媽宮澤光子會跳出來在這件事上插一腳,主動跟雜志社聯系,說她在waokyo工作也受到了北野武很多關照。因此簽約在wanderdance的宮澤理惠,也得到了在wanderdance表演漫才的北野武很多指點。她把北野武一頓猛夸,說他是個很有責任心的男人,要不然為什么會為了情人不惜打架呢?
神特么因此和也,搞得她也是北野武的眾多情人之一似的。
蹭熱點了這屬于是。
陶知命直接讓折口雅博去解決這件事了,一來不用讓宮澤光子覺得他對宮澤理惠多么重視,二來折口雅博本身就是社長,經營舞廳那么多年手段也多。
折口雅博接了任務,拿出十二分架勢希望得到陶知命進一步的信任,臉黑得一批:“按照會社與你簽的協議,和理惠有關的任何曝光、宣傳,都是由會社負責的。你把自己塑造成北野君的情人,自己無所謂也就罷了。但現在卻會讓人誤以為她與北野君有什么另外的關系,會社投入了3000萬円的培訓生,還沒正式出道就沾上了一個污點。這個損失,準備怎么彌補?”
宮澤光子一頓搖手:“我說的其實只是客套話,是記者把那些話連在一起,暗示成這樣的啊!他們都是為了銷量!”
折口雅博微瞇著眼睛:“是你主動聯系的記者,你當我傻,查不到嗎?我不關心你做這些的原因,告訴我,怎么彌補損失?因為這種污點,理惠很可能無法順利出道。”
“怎么會無法順利出道呢?理惠那么漂亮,現在又得到了關注……”
宮澤光子害怕得不行,這個意思,難道是要承擔3000萬円的損失?但是已經拿到手的2000萬円,買了很多東西,花了很多了啊。現在不是也有很多人討論理惠嗎?這不是好事嗎?
折口雅博直接打斷了她:“這種關注,對會社來說是損失!按照協議,如果是因為你的責任導致會社的培養計劃受到影響,會社是有權解約、索賠的。除了已經預先支付的簽約費用,還包括會社這段時間以來為了培養理惠所支出的費用!你知道給她上課的音樂、表演、禮儀、舞蹈,各種老師一小時收費多少嗎?”
他把桌子拍得梆梆響,宮澤光子啞口無言。
想起陶知命的要求,要讓她務必無法影響到宮澤理惠的培養,折口雅博陰森森地說:“現在給你兩條路。第一,解約,賠償。第二,去北海道,照看會社的創作基地。”
“……北海道?”宮澤光子哪肯離開繁華的東京。而且,會社在那里還有一個創作基地?照看是什么意思?
“三年的時間,在那邊好好思考,自己怎么做才對理惠的未來有利吧。”折口雅博簡單介紹了一下那邊的情況,然后就冷漠地說道,“如果不接受會社安排的話,那就以違反合同的原因,正式對你起訴索賠了。”
看她一臉糾結又害怕的樣子,折口雅博也很服她:“怕賠錢,又不肯為了理惠自己委屈一下,過點寂寞的生活?那你知不知道,本來已經花了很多資金和精力,為理惠爭取來的一個出演電視劇的機會,現在劇組又在重新考慮了?”
“就因為這件事嗎?”宮澤光子很不理解。
“你說呢?”折口雅博冷笑著,“就連中森明菜,因為分手的原因被大家發現她原來不是個性少女的形象,而是有點傻的癡情種,現在再唱一些歌都被評論不是那種感覺了。你以為當明星是臉長得漂亮就行嗎?”
看她還在那里猶豫,折口雅博站了起來說道:“有你這樣愚蠢而不自知的母親,是培養理惠的一個巨大隱患。我要向會社堅持我的觀點,損失必須要追回來。問了一下waokyo里的大家,你也違反了規定,暗中介紹慫恿她們下班之后去陪客人。如果理惠受歡迎之后而她的母親突然要坐牢了,那會社的損失就更大了。”
“坐牢?”宮澤光子冷汗都冒出來了,“我沒有慫恿她們啊,只是客人很喜歡她們,我覺得交交朋友也可以……”
折口雅博已經打開門出去了,對入江雄太說道,“報警吧,與其讓競爭對手舉報我們沒有合規經營,不如主動排除這個隱患。有組織地介紹這種事,跟她們真正私底下自愿是兩回事。”
入江雄太的刀疤眼里寒光閃閃,冷酷地點了點頭就往電話那邊走。
串通好的兩人用這一招徹底讓宮澤光子答應了:“我去北海道!去北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