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確實是陶知命此刻最大的疑惑。
無親無故的,第一次見面,交淺言深了吧?甚至連成為夏國、霓虹、米國三者之間一個平衡支點這樣的話都說出來了,著實離譜。
他說他不在乎北雪裕子代表的秘密會暴露的原因,是因為已經和大佬們做了交換?是已經肯定自己生前能悠哉悠哉地度過余生,對他的終審反正一定會拖到他去世后?
是竹上踏,還是海部俊,又或者橋本太郎他們一起給了田中榮這個保證,然后讓他發揮一下余熱,讓他告訴陶知命這些事,將這么些年與他們黑料有關的人一起鏟除?
反正竹上踏他們知道,三友財團的計劃是要搞垮其余財團的。人之將死,那還不胡咧咧?
崛川信彥、木島元一和小澤太郎,應該都是當時為了幫助田中榮的執政,一些具體事情的經辦人。
田中榮其實相當于是被這三人坑過的,現在還要假裝調解他們之間的矛盾,讓自己的黑料不要在這種終審的當口爆出來。
崛川信彥要通過八幡研究會和明黨,向小澤太郎和田中派的老人們要新的利益,大概還要塑造一些新的把柄。這件事,他覺得不要讓木島元一再摻和了,讓陶知命來做。
木島元一想要保命,想要共存。
陶知命最大的疑惑,確實是田中榮為什么要出這個面,還要對他說這么多當時的內情。
田中榮神秘地笑了笑:“這兩天,應該有人會找你的。到時候就告訴他們吧,巨大的風暴來了的話,就讓我在這璀璨的時代里點燃一朵特別的花火吧。老家伙用自己來為未來的人鋪下道路,這也算是最適合我田中榮的歸宿了!”
回到那邊的時候,小澤太郎和崛川信彥他們似乎談好了,三個人都笑得很開心。
“結束了吧?”田中榮問了一句就對崛川信彥說道,“安心吧,現在的我多少還是有點作用的,不用擔心會牽連到你。”
崛川信彥很汗顏的樣子,欠身回答:“田中桑言重了。我也只是因為木島桑突然這么做感到擔心。既然陶君現在承擔了新的特殊使命,那我就明白了。”
“也已經很晚了,小澤桑,我們一起離開吧?”
等田中榮和小澤太郎離開,崛川信彥才深深看了一眼木島元一,又對陶知命說道:“沒想到他們會想到讓你來做一個霓虹率先放開對夏國封鎖的合作橋梁。”
陶知命想起那個湊上來問那些問題的記者,無奈地搖了搖頭:“我自己都不知道。看到海部大人、橋本大人和田中桑一起出現在那里,才知道已經不知不覺陷入到這種局面了。木島桑,這不會是你策劃的吧?”
木島元一果斷搖頭:“怎么可能呢?當天拜訪完陶君就準備回京都的,隨后就被田中桑邀請過去了。這一切,應該都是田中桑籌劃的吧?”
陶知命和崛川信彥都不信他,只能說這個老狐貍畢竟還是有些積累。
一開始應該只是憑過去一些可能崛川信彥都不知道的事,希望田中榮幫著壓制一下崛川信彥。但很有可能是田中榮聽說陶知命摻和到八幡研究會之后,想到了把局面引導到這個方向。
至于他們背后究竟是怎么溝通的……恐怕還要等到他說的有人會找他的時候。
看崛川信彥和木島元一現場訂立了新的契約,陶知命說道:“木島桑,既然田中桑信任你們倆,說希望由我打理50億円的事就算了吧。”
“陶君是擔心隆也那孩子嗎?”木島元一笑問了一句,隨后就說,“但這50億円,還是希望能由陶君幫助創造一些收益。崛川桑,不如再授信給我50億円吧?以關西新計劃投入的理由,這筆錢是可以干凈出來的,然后再由陶君進行理財,你看如何?”
崛川信彥表情平靜地看著木島元一,過了一會才笑道:“不如更多一點吧,100億円。另外的50億円,木島桑還是將月光莊還在清算的藝術品有選擇地買回來一些。那些藝術品還是價值不菲的,是一筆好投資。木島桑既然有心參與后面關西的影視文化和旅游振興計劃,應該是能派上大用場的。”
陶知命看他們倆繼續暗中交鋒。
貸款去買月光莊待清算的一些藝術品,毫無疑問都是些有問題的東西。
這是讓他清理一些與第一勸銀、與崛川信彥有關的尾巴吧?以藝術品作為媒介,通過畫廊、銀行、元一出版社等諸多渠道進行行賄、洗小錢錢的事,隨著現在一些人走上更高位置,有些人已經淡出更高的位置,自然要逐步清理。
至于木島元一,既然想求個晚年安穩,自然不能一點代價都不付出來。
木島元一聞言淡然點頭:“這是自然,那就多謝崛川桑的慷慨了。”
說罷就看向陶知命欠了欠身:“這些天多謝陶君對裕子的照顧了。現在我們之間的合作已經達成,就由我接著她回京都吧。”
陶知命自無不可,反正知道北雪裕子在他那里就行了。
目前看來,生活得也不錯,木島元一對北雪裕子似乎有一點很特別的感情。
至于什么時候收網……還等過兩天是哪些人來找自己聊田中榮所說的那些事再看吧。
陶然亭重歸寧靜,陶知命回想起這一天,著實有些感慨。
夏國的大使館,王奕,當年推動兩國建交的田中榮,還有海部俊的暗示,到這里之后田中榮的直言相告……
借著霓虹經濟很可能劇變的這場風暴,許多人都將三友財團的創建計劃當做了一個演戲的舞臺啊。
而那個福本雄,據說和陶家的關系要密切得多的家伙,應該才是對自己計劃真正的威脅。
陶知命不愿意純粹當陶家的工具,有人愿意當。
想做在后的黃雀嗎?陶知命抬手伸了個懶腰。
甭管現在想做主演的到底是竹上踏還是什么陶家、巖崎龍之介又或者住友成彌、三井真一郎。
這場戲,陶知命才是導演,是制片!
先看看后天大藏省的政策咨詢會,有什么新的發展。
海部俊正式接任快兩個月了,這兩個月來,目前最受關注的除了親自出席夏國大使館的招待會釋放了令一些人歡喜、另一些人擔憂的信號之后,就是這次在大藏省要出席的政策咨詢會。
因為這次的政策咨詢會,也是馬上就要舉辦的議息會議前奏。
時間已經來到9月底,霓虹股市距離4萬點只有一步之遙了。這可是一個非常具有象征性的數字,也已經有無數人押寶霓虹股市能沖到4萬點以上。除了很多人因為國鐵分社的上市投資到了股市,也有很多人因為東京副都心和神樂町等大計劃將資金投入在了不動產市場中。
而5月已經加息過一次了,如果10月份再次加息,那么存款利息和貸款利息的提高,就會破壞這種投資熱情,提高投資的成本。
人們如果增加儲蓄、減少消費的話,股票市場和不動產市場貨幣的流通速度降低,這對現在有余錢進行投資的那部分人來說可不是好消息。
自然而然,這部分不算是大多數,但卻是能量上的大多數。
因此會上,海部俊就先行說了:“現在,內閣已經在嘗試對消費稅、農業稅進行調整。但這不是主要的問題,財政健全化是必須要實現的,不動產市場的問題也需要有對策。大家都是經濟界、企業界的精英,有什么樣的意見,還請暢所欲言……”
陶知命人雖然在這,心思卻不在這些事情上。
什么放寬對企業選擇的限制,取消控股公司禁令;什么修改商法,引入股票交換制度;什么放寬對流通產業、建筑行業、金融業、通信業等的市場管制……
財團的人目標很明確,對于財雄勢大的財團來說,市場越自由,他們的機會越大。
去年,作為對消費稅上馬的交換,財團們收獲了兩個重要的政策:企業可以自由選擇成本法或者時價法進行會計決算。企業用于投資的特金和金外信托比例可以從占總資產的不超3提高到5。
一個可以光明正大的粉飾財務報表,一個能夠進一步擴大市場資金量。
但對于山本顯人和三重野復這樣的人來說,自然不是如此。
一貫強硬的三重野復推了推眼鏡,拍了一下桌子就說道:“高地價和金融泡沫是在座所有人都能看到的事!現在最主要的就是怎么抑制土地融資。”
他環視了一圈就看向了陶知命還有北川篤司等人:“像神樂町這樣的項目,基于汐留那塊地,每坪的地價成本超過1億円,這樣的項目順利拿到了各種融資,市場上的資金有多少都被吸納到了這樣的項目里?海部桑,內閣更應該考慮怎么抑制土地融資,而不是討論這些進一步解除限制,讓大型會社集團更加強大的政策!”
火燒到了陶知命頭上,陶知命卻只能看著三重野復無奈地搖了搖頭。
閉門的政策咨詢會上,爭吵的問題有很多。
陶知命低調得很,橋本太郎雖然那么說,但他可沒準備真的暢所欲言。
對他有什么好?
這樣參與人員眾多的會,又能說得出什么?
沒有受邀過來的木下秀風反倒很關注,一直等著這個會議結束。
等到手下告訴他,會場那邊有人開始離場、應該是結束了,木下秀風第一時間就給陶知命打電話了。
“你說今天會有一場特別會面的,我已經等了很久了,是哪些人?”
陶知命平靜回答:“現在出發,去三友投資銀行那邊吧。”
和上次一樣,諸多人仍舊是通過特別封鎖起來的樓層,以三友投資銀行例行股東會的名義進行的。
和上次不一樣,植野洋介得以第一次參與這個會議,而不是前原玖美奈在。這次也多了兩個人,海部俊和宇野宗右。這次還少了一個人,巖崎龍之介。
和植野洋介一起專門從京都那邊回來的上田正裕,與三井、住友的人在這里一起聽到了陶知命這段時間以來的收獲。
陶知命介紹了一下與崛川信彥有關的情況就向海部俊問道:“我理解海部大人和田中桑的計劃了,是不是在支持三井、住友和我這個計劃的同時,希望不要將其他財團徹底吞下,利用釋放出來的一些資源和市場空間,為將來股市和不動產市場下挫之后的經濟振興提供一定的養分和機會?”
海部俊點了點頭,隨后看向了橋本太郎,認真說道:“此外,接下來的時間,諸位就為后面拔除昭和末年那些所謂‘黑幕’的人所帶來的影響提前做好準備吧。這一次,借著對文化戰略的重視,內閣會在來年盡快出臺土地融資限令,并且對關西那邊傾注更多精力。為此,橋本桑可是已經甘愿放棄下個月我正式連任總裁之后的干事長之位了,轉而支持小澤桑。。”
陶知命這下是徹底明白了。
事情是海部俊這個小派系推出來的人和田中榮這個當年最大派系的退隱老大一起策劃的。
海部俊是倉促間被推出來的,自竹上踏正式就任黨首以來,按時間也是今年需要進行再次的連任選舉。他為了坐穩這個位置,直接利用黨內那些大佬現在擔心里庫路特、月光莊這樣的事件不斷發生、影響到他們未來的心理,決定基于三友財團這個計劃,通過解決這些老一批“黑幕”的事獲得他們的支持。
剛好這個時間崛川信彥湊了上來,因此他和田中榮一合計,田中榮居然也愿意。
正如田中榮所說,這些人當初都是田中派的骨干。拋開所謂派系上“自立門戶”、“背叛”這樣的戲碼,值此霓虹經濟遭遇巨大潛在危機的時刻,田中榮還是愿意最后發光發熱一下,為后輩鋪路。
于是田中榮干脆也下場演這個戲了,與當初上臺“清算”他的三木派新人一起合作,準備從第一勸業銀行和福本雄這個人入手。
為此,還有未來的宮澤喜二、小澤太郎、橋本太郎可能都達成了默契,丑聞纏身的宇野宗右、竹上踏等人也有支持他消除隱患的動機。
不久后海部俊在正式選舉里連任后,會任命小澤太郎擔任干事長。小澤太郎的使命,恐怕還包括想辦法收攏將來脫去崛川信彥等人影響力之后的八幡研究會和明黨。而橋本太郎專注于大藏大臣,則需要在經濟上積累成績。
陶知命看了看橋本太郎,見他投過來的平靜目光,會意地點了點頭:“那么我現在就說說,現在已經了解到的八幡研究會、福本雄,以及崛川信彥、木島元一通過總會屋進行過的一些可以作為突破點的事……”
此時參加完大藏省政策咨詢會的崛川信彥已經在回大阪的路上了。
和他同行的,還有小澤太郎。
兩人一路交談,崛川信彥只覺得峰回路轉。木島元一在人生最后的危急時刻,畢竟還是真的想出了一個能夠保全他自己、同時也為崛川信彥和陶知命同時帶來利益的點子。
有了海部俊、小澤太郎、橋本太郎的支持,有了和陶知命、三井、住友的暗中合作,大事定矣。
京都那邊,早前布置下來準備給木島元一雷霆一擊的人手撤了,木島元一帶著北雪裕子重新回到家宅,只覺得恍如隔世。
這幾天雖然看上去波瀾不驚,但暗地里不知道是怎樣的雷霆風雨。
“裕子,在陶君那里的幾天,有沒有觀察到什么?”
北雪裕子眼里流露出一剎那的茫然和疑惑,隨后就低頭說道:“一直呆在那個料亭,僅僅和陶君見過兩次面,他也沒有特別問我什么。料亭的店長河野美姬,也并沒有多打擾我。現在,那里沒有對外接待客人,只是在專門為那個電影的拍攝做準備。我見到過兩次澤口靖子小姐,其他的事情……卻是沒有觀察到什么。”
“不愧是能對田中大人說出那些話的男人……”木島元一有點感慨,“他居然能克制住不從你這里問出更多情報。”
看樣子,正因為他有所保留的態度,崛川信彥才希望由他快點接受自己代持的春野家股份,讓他沾染上因果。
恐怕如果不是說服田中大人出手了,他恐怕一直會是這樣的態度,憑他年輕的優勢,通過八幡研究會這個平臺慢慢積累屬于自己的影響力也是一樣的。
想到這里,木島元一聞言說道:“辛苦了。既然能夠平安回到京都,我會兌現對你的承諾的。裕子,明天就開始辦理正式的手續,成為我的義女吧。不只是出版社的那棟樓,還要和福本桑在八幡市那邊開設一個新的畫廊,就由你來負責打理吧。”
“是……”北雪裕子低頭應承下來。
只不過她心里還是有點疑惑。
那個陶會長那天和澤口靖子小姐一起在陶然亭中見面,為什么要她向自己請教一些與大人物接觸時的心態好方便將來的表演?
為什么又像是隨口一樣,講起他當初在北海道宗谷那樣的小地方受到的崇拜,還說那就像電影里那個卑微的小藝伎遇見了成熟強大的會長一樣?
聽上去確實是在討論關于那個《藝伎回憶錄》的電影怎么進行演繹,但他為什么要提到北海道宗谷?
北雪裕子靜靜將這些細節埋在心底,經歷了這么多的她,也只能這樣。
不管是什么緣故,她覺得活下去才更重要。
不正是因為她十分擅長保密,所以才一直活到了今天嗎?
東京那邊,這場密會開完,植野洋介才心潮涌動地問陶知命:“要加速了嗎?”
“當然。”陶知命笑了起來,“我的超級游艇已經在路上了。下個月,國鐵分社上市,我的婚禮,關西的影視文化旅游振興戰略,都要來了。說起來三重野桑真是鋒芒畢露啊,但橋本大人卻無力壓制呢。等他正式上任央行總裁,恐怕才是真正精彩的開始!”
同樣回到央行的三重野復,也把負責窗口指導的福井俊秀喊到了辦公室,聲音鏗鏘地說道:“最后三個月了。10、11、12,三個月內,今年的窗口指導配額必須完成。”
他看著福井俊秀,目光很亮:“告訴那些銀行,這是……最后的窗口了!”
“最后?”當初拜訪過陶知命、請他大力推動東京副都心開發計劃的福井俊秀確認了一下。
被譽為霓虹円王子的三重野復重重點了點頭:“來年,就再也沒有人能制約我了!內閣的一切計劃,都必須建立在我的緊縮政策基礎上!所以,這是銀行最后向不動產和建設領域放出大額貸款最后的窗口了!”
伴隨著他鏗鏘的語調,霓虹股市的指數向著無數人期待的那個4萬點艱難爬去。
就只剩一點點了,似乎只差一個國鐵分社的上市助推。
這既是最后的窗口,也是崩塌前最后的瘋狂。
遙遠的大海上,陶知命的超級游艇陶然號悠悠開到了兩個大洋之間最重要的黃金水道,暫時停泊在獅城的碼頭。
極度吸睛的造型已經變得更華麗了,因為這一路,在海上又完成了許多部位的進一步裝飾。
現在,從這里再補給一些燃料、裝飾材料之后,到香島再裝運上最后的家具、擺飾,它就將繼續啟程,以最耀眼和完整的姿態駕臨東京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