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對生死的淡然,出乎言旭的意料。
老人家年紀大了,見慣了離別,看淡了生死也許很正常,但葉爺爺這么豁然的態度,是真讓言旭感到意外。
就像是經歷過很多次生死離別一樣。
“小旭啊,沒事的,作為朋友,我們盡力了就好,不是我們害死的人家,沒人會怪你的……”
態度還挺冷漠。
直到電話掛斷,言旭的狀態都是啞然且懵逼的。
跟他爺爺的這通電話,安慰確實沒有,但難受的情緒卻是真切消散了不少。
爺爺雖然說的很冷漠很世故,但卻很在理。
言旭難受,也只是對王磊還未展開的未來難受。
但命沒了就是沒了,情緒再豐富也是無用功,還不如想想以后。
言旭將手機還給了別人。
腦袋一放空,疲憊席上心頭,他需要休息。
無數念頭在腦海中翻飛,但言旭睡著前最深刻的,卻只有一個。
那個原先還有些懵懵懂懂,如今卻已然漸漸浮現的想法。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似乎已經知道了。
古鎮洪災一事沒有在網上引起太大關注,種花每天都會有天災發生,不是特大災禍,留意的人并不是很多。
大概唯一在乎的,也就只有切身經歷過這些事的人了。
王磊的葬禮是在言旭開學后。
那天言旭特意請假回了平榕鎮。
王家的親朋好友不多,除了王磊的戰友,來參加葬禮的人也不多。
看著王家小屋子前面搭著的帳篷,再看著棚子里寥寥無幾的人,言旭也是默默走了進去。
王家二老一臉死灰地靠坐在棺材旁,對于有沒有人進來,完全漠不關心。
日子艱辛也就艱辛吧,反正都是半只腳踏進棺材的人,是好是壞也都無所謂了。
可這老天為何要這么作弄他們!
十幾年前兒子沒了也就罷了,現在連唯一的孫子都要收走!
老天對他們王家未免太不公平!
別跟他們說什么榮譽,榮譽有何用?能讓他們孫子活過來嗎!
言旭看到了馮奕承。
他跪坐在王磊的照片前,面容憔悴,神情麻木,有一下沒一下的往火盆里添紙。
言旭默默上前,沒人招呼,他就自己點香自己上。
祭拜完,言旭在王爺爺身邊默默蹲了下來。
“王爺爺。”言旭看著老人家的雙眼,輕聲喚道。
老人家抬了下眼皮,開口時的聲音嘶啞。
“是小旭啊,你來了啊。”
言旭點了點頭,沒有多言,只是扶上了王爺爺的肩膀。
該流的淚,該說的話,兩位老人這幾天已經做完了。
心情再是悲痛也無濟于事,他們還有彼此,余生相依為命,大概就是這個樣子了。
言旭陪二老坐了一個下午。
而這一個下午,言旭也是明白馮奕承過來想要做什么了。
他想替王磊盡作為孫子的責任,贍養二老的余生。
對于馮奕承的決定,言旭沒什么好說的,甚至覺得在意料之中。
早在居民樓的時候,他大概就已經猜到了。
馮奕承是個很簡單的人,沖動、直率,有什么事都藏不住,可以說有著大多數普通人應該有的樣子。
王磊因他而死,背上一條人命的代價那么沉重,言旭不信他不愧疚。
馮奕承的后半輩子,大抵是要用來“贖罪”了。
王磊下葬那天,言旭看完了所有過程。
他被埋在了一座小山上,墳墓旁邊樹木蔥蘢,環境清幽的,想來是能睡個好覺了。
王家二老這幾日一直不眠不休的,身子早已堅持不住。
王磊一下葬,二老就哭暈了過去。
馮奕承送他們去醫院了。
等到所有人一走,這座新墳除了言旭還在,就再也沒有旁人。
蹲在刻字的墓碑前,言旭靜靜看了會兒王磊的名字。
“突然想起來,你還欠我錢沒還呢。”
言旭自顧自說著,不期然笑了下,“說好的長大還我,結果你居然連大學都沒上。拿什么還我啊?我可不收紙錢的。”
給王磊燒的紙錢,灰燼遍地都是,其中一堆還冒著火星。
言旭低頭,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紙。
他將紙放在了火星里。
一點點火星碰到了邊緣,白紙開始燒焦變黃,慢慢碳化。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以前我從未想過,要刻意做什么好事。”
細小的藍色火苗沿著邊緣跳躍,帶著些許的黃色光焰。
“你犧牲了,這是個意外,我也無法為你做些什么。大概做點好事,是我唯一能做的吧。”
火焰快要蔓延到手指的時候,言旭松開了,看著灰燼緩緩落下。
“窮是真的很可怕,你知道,我也知道,所有窮人都知道。”
言旭淡淡笑了笑,“如果不是因為沒錢,你應該不會想著去當兵吧,呵,總覺得挺違和呢。”
“我本事沒那么大,讓天下沒有窮人這種事,連總統都做不到的,我自然也做不到。但我會盡我所能,讓生來如你這般的孩子,未來能夠健康快樂成長的多一些。”
若說是突發奇想,不如說言旭是早有念頭。
為黎村、為王磊,更為他自己。
“大概的計劃我寫在紙上了,你若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哦?”
回應自然是不可能回應的。
強買強賣,言旭笑了笑,“好吧,你答應了。”
“欠我的錢,我也就不叫你還了,畢竟如果不是你,我還找不到目標呢,就當是感謝金嘍。”
言旭深吸一口氣,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我要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言旭轉身走了。
身后的白灰被風一吹,輕飄飄揚起,又輕飄飄落下,就像是有人在回應一般。
出來后還有時間,言旭回了趟家。
看到上鎖了的門,言旭站在院子里環顧了圈。
他爺爺去哪兒了?
沒急著給老人家打電話,也沒急著開門進去,言旭轉身又往回走。
回來一趟就是為了看望爺爺,人都沒看到,進不進門都無所謂,還不如去看看其他人。
村子里最親近的人除了二舅爺爺,就是劉三叔。
看到言旭,劉三叔一家也是十分歡喜,又是倒茶又是塞零食的,熱情得不行。
在劉三叔這兒,言旭也是知道了他爺爺的去向。
老人家去了縣里買東西,大概去了三個多小時,這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
言旭在劉三叔家坐了一會兒,聊了十幾分鐘后就走了。
快到二舅爺爺家的時候,言旭遙遙一望。
只能看到敞著的大門,門外、客廳均沒看到人,估計是在屋子里面。
“二舅爺爺?”邁步進門,言旭輕輕喚了聲。
沒聽到回應,言旭觀望了下,聽到雜物間有動靜,他這才試探性地往里走。
雜物間里,言旭看到二舅爺爺背對著他,正蹲在一個木桌下翻找東西。
“二舅爺爺?”
言旭喚了一聲,沒反應,他又喊了聲爺爺。
“啊?”
老人家這才像聽到一般,如夢初醒地啊了一聲,然后回頭。
言旭剛露出一絲微笑,卻看見老人家看著他,叫了聲。
“寒衣?”
言旭一怔。
寒衣?
好熟悉的名字。
葉寒衣?他小叔?
二舅爺爺喊了之后才發覺有誤,也是趕緊給言旭說了對不起。
“哎呦!是小旭啊,你瞅我這眼神!年紀大了視力就越來越差了啊,認錯了認錯了!”
二舅爺爺笑著,雙手撐膝想要站起來。
言旭趕緊扶起他。
二舅爺爺最近幾年視力越來越差,言旭是知道的,但總不至于把他錯認成另外一個人吧?
除非他跟他小叔長得很像。
外甥似舅他聽過,侄兒似叔?
也有可能?
扶著二舅爺爺到客廳坐,言旭給他倒了杯水。
“二舅爺爺,您這忙什么呢?叫了您半天也沒應。”
坐在桌子邊上,看著二舅爺爺較之以往滄桑不少的臉龐,言旭也是覺得時間過得挺快的,自己也好久沒來看望老人家了。
“后頭的柵欄松了,想弄兩個釘子把它釘上的,找半天沒找到合適的釘子。”
年紀大了,各項機能退化,作為小輩能幫就幫。
言旭看了眼雜物間,問道:“您要找什么釘子啊?我幫您找吧。”
二舅爺爺也沒拒絕,描述了大致的樣子,言旭就去幫他找了。
雜物間到處都是木盒子,里面裝的全是二舅爺爺平時要用的工具,言旭翻找的時候,二舅爺爺也在找。
“二舅爺爺,您剛剛,喊我寒衣?”
言旭覷了他一眼,想看看老人家什么反應。
二舅爺爺沒啥反應,挺正常的在找東西。
“嗯,你小叔。”二舅爺爺看了眼言旭,“你跟寒衣長得挺像的,方才沒細看,還以為是見到你小叔了。”
對他這小叔,言旭還是挺好奇的。
爺爺的兩個兒子,言旭是真覺得一個賽一個的神秘,一個賽一個的見不得人。
葉初一他是見識過了,而這葉寒衣,他是真聽都沒怎么聽過。
言旭試探性地問了二舅爺爺他小叔這個人。
得到的結果,卻是與葉初一形象截然相反的答案。
“寒衣是個好孩子啊。他從小就聰明懂事,生得就跟墻上的年畫娃娃一樣好看,最是招人喜歡。那時候因為寒衣,村子里的人都很羨慕你爺爺……”
二舅爺爺沒怎么細說葉寒衣的事,但夸葉寒衣的樣子,卻讓言旭覺得似曾相識。
他爺爺以前夸他媽的時候貌似就是這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