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瓦哈卡城外等待之際,馬哨身邊的人議論了片刻。
“這里的許多原住民似乎已經忘記自己的母語了,他們的西班牙語說得和白人一樣流暢。”
“語言只是表象,真正改變的是信仰——他們都已經是天主教徒了。”
“……這里的原住民幾乎都皈依了天主教。看看那邊那個人,手里還拿著一個十字架。”
長發不禁說道:“真是令人遺憾,他們更應該成為靈諭教的信徒……”
塞巴斯蒂安:“沒什么好遺憾的,新教徒很難變成天主教徒,天主教徒也很難變成新教徒,但這些教徒都可以變成靈諭教徒,這就是謬誤和真理的區別。”
馬哨則說道:“靈諭教也不是真理,就像我不是神,我不止一次說過這點。”
阿帕奇人幾乎聽信他的所有言論,除了這種話之外。
不多時,阿索隆上尉從瓦哈卡城出來。
雖然他什么話都還沒說,但馬哨已經知道答案——胡亞雷斯州長答應了。
因為貝尼托·胡亞雷斯親自走出了瓦哈卡城。
由于鮮明的個人特征,隔著老遠,馬哨就知道誰是胡亞雷斯。
他前世就知曉,貝尼托·胡亞雷斯好像是人類歷史上最矮的國家元首,身高只有一米四左右,可以用“侏儒”來形容。
如此矮小的身高,再加上印第安裔的出身,卻能成為墨西哥的總統……這勵志程度簡直堪稱史詩。
此時的胡亞雷斯四十出頭,穿著一身仿佛童裝的西裝,看上去略顯滑稽。
他的皮膚有些粗糙,大約是因為他貧苦的早年經歷,但他的目光明亮而沉著。
這個身材矮小但卻目光明亮的侏儒遠遠走來,盡管邁步的頻率很快,但速度仍然偏慢。
因此,身邊的士兵和官員仿佛散步似的跟著他。
胡亞雷斯面帶熱情笑容,馬哨也迎上去,兩人握手。
“胡亞雷斯州長,很高興見到你,我很早就聽聞你的大名。”馬哨必須彎下腰,才能和這個比他矮半米的州長握手。
“哈哈,你好,來自阿帕奇的馬哨大酋長。作為一名美洲原住民,我對你也是如雷貫耳。”胡亞雷斯哈哈一笑。
他始終都要仰望著馬哨,隨即不禁感慨了句:“天吶,你真高!”
兩人寒暄幾句,胡亞雷斯伸手邀請道:“我們到城里談吧。”
兩人進入瓦哈卡的州長官邸,府邸已經準備了一些葡萄酒,看得出來,州長先生十分熱情。
“嘗嘗吧,這是我珍藏多年的好酒。”胡亞雷斯說。
馬哨不喜歡喝酒,哪怕是再好的酒他也不喜歡,但他基本也不會拒絕少量地喝酒。
何況是胡亞雷斯這樣的人物,一個投資價值極高同時也值得尊敬的人。
馬哨知道胡亞雷斯的故事,這位薩波特克的侏儒,將成為第一位印第安裔總統,以及墨西哥的民族英雄,美洲解放者之一。
因此以毫無疑問,一個投資價值極高的項目,以及一個值得尊敬的人,這是妥帖的評價。
而與此同時,胡亞雷斯對他的評價也大致如此。
兩人先是閑聊許久。
馬哨還見到了胡亞雷斯的夫人,瑪格麗塔,一個年輕漂亮的白人女性。
不得不說,這對夫妻的組合令人驚訝。
胡亞雷斯是一個印第安人,出身貧苦,形象也“不出眾”——其實顏值還行,但身高實在是太低了。
一米四的身高,還是四舍五入出來的。
五入。
相比之下,瑪格麗塔則出身于白人上流社會,而且比胡亞雷斯年輕了大約二十歲,身材高挑。
這夫妻倆站在一起,正面看像父女,背面看像母子……
畫面不忍直視。
這比朱重八和馬姑娘的對比還要夸張,畢竟朱八爺雖然未必很帥,但至少是個朗朗青年,也不是什么受歧視的土著人。
湊巧的是,和馬姑娘一樣,瑪格麗塔也是一位養女,還都姓瑪。
毫無疑問,與瑪格麗塔的結合是胡亞雷斯成為政壇新星的重要一步。
從旁人的角度看,胡亞雷斯這軟飯吃得簡直出神入化,血賺。
很難想象這對夫婦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但他們的感情似乎不錯。
“這是我的妻子,瑪格麗塔。”胡亞雷斯為馬哨介紹了自己的妻子。
“你好,女士。”馬哨起身問候。
胡亞雷斯緊接著對妻子說道:“親愛的,這位是來自北方的阿帕奇大酋長,馬哨,我想你還記得他。”
“哦,當然,一個大英雄!”瑪格麗塔驚喜地看著馬哨。
“過譽,過譽。”馬哨有點不好意思。
“絕對沒有。”瑪格麗塔說,“我和貝尼托知道你的經歷,連敵人都無比尊敬的‘天空之子’,還有什么比這更能證明一個英雄呢?”
“……事實上,我們一直想去那座城市看看,那座消滅了瘟疫和歧視的潔凈之城,叫‘眠熊城’,對吧?”她想了下。
馬哨點頭:“是的,如果你們來的話,阿帕奇一定歡迎之至。不過我還想說,有些傳聞太夸張了,在我看來,眠熊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瑪格麗塔末了說道:“馬哨大酋長,相信你和貝尼托有很多共同語言。”
“顯然。”胡亞雷斯笑道。
馬哨和胡亞雷斯的交談,基本上什么都會涉及。
隨著交流的持續,雙方的拘束越來越少,逐漸能說出一些不會與陌生人談的真實想法。
大約半個小時后,馬哨便不由驚訝于胡亞雷斯的激進。
他知道胡亞雷斯是一位進步人物,但沒想到其觀點比這個時代的絕大部分人都激進得多。
并且,胡亞雷斯的激進是發自內心、帶有強烈情緒的那種激進。
比如在交談時,他不止一次地大罵各種教會機構。
“……應該把教會的財產統統沒收,還有那些裝神弄鬼的家伙,也應該取消他們的所有特權!”胡亞雷斯這樣說道。
“我也這樣認為。”馬哨喜歡這樣的觀點。
“他們不事生產,但卻占據著大量的財富,以及崇高的社會地位。毫無疑問,他們是社會的蛀蟲。”
實際上馬哨的想法比胡亞雷斯更激進,激進得多,特別是在宗教的問題上。
但不論前世今生,他的很多想法都注定只是想法。他沒有辦法消滅宗教,肉體上不能,精神上也不能。
不僅如此,他甚至要向宗教妥協。
胡亞雷斯問:“你是無神論者?”
馬哨沉吟道:“嗯……如果有人說我是個無神論者,我一般不會承認,但也不會反駁,這是一個不必解釋的誤會。”
“但如果有人說我是個什么教徒,我會認為這是一種極大的侮辱或者挑釁。”
“所謂的上帝、大靈,誰知道呢,也許宇宙中確實有個超然的存在,但這和宗教無關。”
“那些穿著滑稽服飾的神職者,無可能是神的代言人,而只是吃著我們血肉的蛀蟲。”
胡亞雷斯笑道:“一點都沒錯。”
“阿帕奇也有薩滿吧,你怎么處理他們?”他問。
“過去的那種薩滿已經基本不存在,我把他們關進了監獄,或者地獄。”馬哨說。
他又道:“現在的阿帕奇薩滿,只是一重身份,而不再是職業,他們唯一的特權就是在災難中挺身而出。”
胡亞雷斯:“那可真是大快人心!我一直都想這么做,希望有一天能實現。”
馬哨:“胡亞雷斯,如果你想了解現在的阿帕奇薩滿是什么樣,不妨去問問長毛,我的一個助手。”
“哦?”胡亞雷斯有點沒聽明白。
馬哨繼續說道:“效仿切羅基人,阿帕奇也開辦了一家報社。”
停頓了一下,他繼續說道:“我這次來瓦哈卡,是希望在這里建立一家分社,長毛就是分社的負責人,他也是一名新薩滿。”
“瓦哈卡非常歡迎你們!”胡亞雷斯當即說道。
“我受夠那些亂七八糟的報紙了,烏煙瘴氣,令人心煩……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辦報紙的經驗,如果沒有的話,最好不要和市面上的報紙學習。”
馬哨微笑:“放心,雖然阿帕奇的報社只是剛起步,但我可以保證,他們都是真正的媒體戰士。”
胡亞雷斯:“你們打算辦什么樣的報紙?是類似那種黨政報紙,還是近幾年開始流行的‘便士報’?”
馬哨沉吟道:“非要從兩者當中選的話,應該更接近后者。”
“不過嚴格來說,阿帕奇通訊社的報紙既不是便士報,也不是黨政報,而是更關注經濟。”
胡亞雷斯:“這樣的報紙確實少見,但不管怎么說,都比烏煙瘴氣的黨政報紙要好。”
馬哨笑了笑:“其實與空泛的政治話題相比,討論經濟反而更接近真實的政治。我一直認為,經濟決定政治,乃至道德、宗教之類的事物,我將這些統稱為‘上層建筑’——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胡亞雷斯若有所思,沉默了一會。
“我聽說你為阿帕奇創造了文字?”隨后他又問。
“是的。”馬哨點頭。
胡亞雷斯:“你們的文字是什么樣?”
馬哨:“一種借助英文字母表音的文字,簡單實用,而且發音規則和英文相仿。”
“你們會用自己的文字發行報紙嗎?”胡亞雷斯問。
“在眠熊城當然是。不過在瓦哈卡,這樣做顯然沒有意義。”馬哨想了下,“所以不出意外,我們的報社還得雇傭一些墨西哥人,如果你有人選的話,不妨為我推薦一下。”
胡亞雷斯:“沒問題,我會幫你找到瓦哈卡最好的作者。”
兩人漸漸談到美國和墨西哥的這場戰爭。
“戰爭已經結束了?”馬哨得知這個消息。
胡亞雷斯長嘆一口氣:“是的,墨西哥輸了,總統……不,混賬桑塔·安納已經從首都跑了。”
美墨戰爭結束了。
一只南美洲亞馬遜河流域熱帶雨林中的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可以在兩周以后引起美國得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
對于這個時空來說,已經聚集起上萬人的馬哨,動靜顯然比蝴蝶大多了,產生肉眼可見的擾動,在所難免。
因此與原本的歷史軌跡相比,美墨戰爭的結束來得稍微晚了些,晚了大概五個月。
在原本的歷史中,1847年十月份,隨著墨西哥城戰役的結束,這場戰爭便大體落幕了,墨西哥開始與美國談判。
而現在,戰爭結束的時間是48年的三月份。
當然,結束的只是正面戰場,治安戰、游擊戰依舊在墨西哥各地進行著,這種狀況將一直持續到美軍的完全離開。
“美國人的軍隊進入墨西哥的首都,如果不是民眾特別是青年民眾奮起反抗,這場首都戰爭將是一場難以想象的恥辱。”
“民眾在街頭巷尾組織的反抗,狠狠地教訓了傲慢的美國人,他們損失慘重,死了幾千人!游擊隊的領袖,曼努埃爾·查維斯就像一頭年輕的獅子,聽到他名字的美國人沒有一個不噤若寒蟬!”
“盡管如此,墨西哥還是輸了。”胡亞雷斯既是印第安人,也是墨西哥人,他對國家的失敗深感痛心,“可以預見,我們將割讓大片的國土。”
“查維斯現在在哪?”馬哨不禁問了句。
“他被美國人抓住了,現在可能在俘虜營或者監獄里。”胡亞雷斯嘆息道。
馬哨聽了,心里也是一嘆。他希望墨西哥人民能爭氣些,然而終究,查維斯帶領的游擊隊還是沒有鬧出太大的動靜。
“墨西哥今天的失敗,桑塔·安納應當負全責,這個愚蠢無能的獨裁者!”胡亞雷斯恨恨地說。
馬哨前世也知道桑塔·安納,但了解不多,只覺得此人的經歷有點奇葩和逗比,屢敗屢戰,屢戰屢敗,前后十一次出任總統。
在他面前,川寶都像個臉皮薄的玻璃心。
而胡亞雷斯作為瓦哈卡的州長,對桑塔·安納顯然非常了解。
而且毫無疑問,他還是桑塔·安納的鐵桿黑子。
“如果不是他為了集權而削弱州兵,墨西哥怎么會敗得如此徹底!”胡亞雷斯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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