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也越來越密集。
很快,整座城市就籠罩在了一片朦朧的雨幕之下。
透明的絲線夾雜著想要隔絕一切的冰冷氣息,來勢洶洶,綿延不絕。
方才在路上還不時能見到一兩個的陌生人,連帶著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全都一同消失在了視野里。
除了雨聲,耳邊什么也聽不見。
江邊那名有著柔順長發的女孩,被鋪天蓋地的豪雨包圍了,再也無處可去。
默默地看了一會兒,他撐著一把透明的直柄傘,從她身后接近。
“為什么,不躲雨呢?”
數不盡的雨滴紛紛墜落在傘面上,發出噼里啪啦的嘈雜聲音。
“因為……躲不開。”她低聲回答。
這是什么回答?
“怎么會躲不開?”
“躲不開就是躲不開啊……”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她沒有回過頭來看他。
他也看不見,此刻她那一定任性而又狼狽的臉。
但是,在她的聲音中壓抑著什么最深沉的東西,似乎隨時就要噴涌而出。
他走上前去,將自己手中的雨傘也舉到她的腦袋上。
“——你看,現在不就躲開了嗎?”
帶著一絲茫然的神情,她轉過頭來。
在她身邊,維恩目光沉靜地與她對視。
這一瞬間,時間像是靜止了,連雨聲都仿佛變小了許多。
風雨漸漸遠去,夜色的靜謐又重新襲來,帶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寧的味道。
半晌之后。
“我……我好像見過你。”她只是說。
“是嗎?”維恩笑了笑,“也許在夢里見過吧。”
——這就是她上輩子的遺憾嗎?
雖然沒有前因后果,但僅僅從這些片段里,已經可以看出許多。
和同學的矛盾,和家人的矛盾……
還有,對愛情的恐懼。
在此之前,維恩也并不是完全沒有意識到,克莉絲好像真的對談戀愛沒有什么需求的樣子。
她很少在別人面前拉著自己秀恩愛,也很少對自己展現出那種一往無前的炙熱攻勢。
更多的時候,反而會有一種平淡如水的感覺。
要說對自己依賴的程度,或許和普通的家人以及朋友也沒有什么分別。
可他不喜歡這樣。
每當她想和自己劃清界限的時候,他就會忍不住地想去騷擾她、調戲她、占她的便宜。
就像是想要用這種事情證明,在她心里,自己是不一樣的存在。
后來,他也確實做到了。
克莉絲可是真真切切地、為了他這顆歪脖子樹放棄了一整片森林。
可是——
自己這顆歪脖子樹,卻見異思遷了。
人生……為什么會這么諷刺啊。
任何言語都顯得單薄,他只能伸出沒有撐傘的那只手,用力地抱緊了她。
她本就被雨打濕了的衣服,也在自己身上洇出了水漬。
克莉絲……不對,應該是叫江南魚。
她的神色懵懵懂懂,還真像是一尾遨游在江水里的、記憶只有七秒的魚。
“對不起……”
他說。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要道歉,不過我絕對不會僅僅因為一個人道歉了就原諒他。”回應得很冷漠。
但言行不一致的是,她的雙手卻也緩緩的抬了起來,回抱住了他的腰。
像是貪戀他身上的溫暖,女孩將整個身體的重量都依托在他身上。
雨夜中,他們的呼吸彼此觸碰。
“我可以親你嗎?”維恩忽然問。
“不可以。”她想也不想地拒絕。
“為什么?”
“因為,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名字……嗎?
他低低地笑了起來,“我是維恩啊,維恩·溫徹。”
就像是理所當然那樣,維恩對她說——
“我來接你了,和我一起回家吧。”
隨著這句話落下,周圍的一切顏色都褪去,高樓大廈變為泡影,黑夜變成了白天。
猶如虛幻盡去,終見真實。
一棟熟悉的庭院出現在眼前,是溫徹公爵府。
翠綠的大片草坪上,所有的親朋好友都齊聚一堂,歡笑嬉鬧。
當看見她被維恩拉著手出現時,大家都露出了燦爛而溫馨的笑容。
“克莉絲,你又調皮去哪里玩了?”母親艾希薇爾夫人沖她招了招手,“快過來等你好久了。”
家里的白色狗狗,也瞪著烏黑溜圓的眼珠,興奮地沖她發出“汪汪汪”地叫聲,然后在人群中竄來竄去,不停地搖晃著尾巴。
啊……
這里,是我的家……
我是克莉絲……
一剎那,許許多多畫面浮現在腦海中。
自己的身體,也在不知不覺中恢復了克莉絲的外貌。
她想起來了。
思緒紛亂之中,克莉絲不由得偏過腦袋,看向維恩。
他還是那樣,目光熾熱地注視著她,露出一如往常那樣可靠的笑容。
“我可以親你嗎?克莉絲小姐。”
他又問了一遍。
克莉絲微微一怔,隨后也和他一起笑了起來。
她帶著羞怯的笑容,主動踮起了腳尖,粉嫩嫩的唇瓣向他靠近。
維恩喜悅不已,將她摟入懷中,正準備和她好好纏綿一番。
——夢,突然醒了。
維恩:???
不知什么時候,窗外已經天光大亮。
望著頭頂熟悉的天花板,維恩不禁懷疑起了人生。
等等,我不是在操控克莉絲的夢境嗎?
為什么連我自己也睡著了?!
那些事情,到底是發生在克莉絲的夢還是我的夢?克莉絲她……還保留著自己在夢境中出現的記憶嗎?
腦子里全都是一個個問號,維恩只覺得一頭霧水。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偏差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很喪氣地哀嘆一聲,將薄毯掀開爬下了床。
本想著,或許能從克莉絲的反應中看出什么來,但狀況明顯和自己想象中的情形不一樣。
今天一早上,克莉絲的表現都極其正常。
從她的表情,一點也看不出來之前有發生過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既沒有比往常更愉悅,也沒有比往常更低落。
只是普普通通的,仍然像平常那樣度過的時光。
等兩人坐上了馬車,維恩終于憋不住了,試探著問道:“克莉絲……昨天晚上睡得怎么樣?”
克莉絲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像是不理解他問這種問題做什么。
“還可以啊。”她說。
……還可以是有多可以?
維恩抓耳撓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