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灑落廣場，許多鴿子盤旋。
若有誰帶來了一些食物，只要將其放在手中，它們就會很親近地降落到掌心里，小口小口地啄咬，并不特別懼怕與人親近。
這些羽毛光潔、身姿矯健的漂亮鴿子其實全都是由教會豢養，每天有專人負責打理。
不過，只要不傷害它們，教會平日也不會介意其他人前來找它們玩耍，因此久而久之，這里就變成了王都一處十分受小孩子歡迎的場所了。
每當大人們禱告完畢，總要被小孩子拖著在廣場上逗留一會兒。
而一些家境較為貧寒的青少年，則往往會趕在人流量較大的時間段，聚集在廣場外的街道一角售賣些許雜糧，方便供這些有錢、有閑暇、且有愛心的先生女士們購買。
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得到一筆可觀的小費。
“有時候偶爾也會想……是不是對你們這些貴族來說，眼里所看到的世界和我們這些平民是不一樣的呢？”
笑過一會兒之后，塔西婭又微微悵然地說。
她若有所思地眺望著沐浴在夕陽下的廣場，眼中倒映著一片燦爛的輝光。
“世界是客觀存在的。”維恩說，“只是會因為每個人認識的角度不同，而在不同的人眼里展現出不同的樣子。”
對這番話認真思索了一會兒，塔西婭嘆氣道：“是沒有破綻的答案呢。”
但她并沒有過多地糾結于這個話題，注意力很快就回到了正題上。
“不過維恩同學，你不是說理事長有話要交代嗎？”
塔西婭環顧了四周一圈，也沒見著理事長的身影。
“啊、并沒有什么要交代的事情，我只是隨口一說，提醒那些人不要再糾纏了而已。”
說著，維恩往方才理事長他們所在的長椅那邊望去。“咦……他們倆現在怎么不見了，明明剛才還在的。”
不是說好要探望拉斐爾的嗎？
怎么治療結束了，反而沒看到人影了？
稍微覺得有點奇怪，不過維恩并沒有多在意。
“算了，塔西婭也累了吧，我送你回家。”
聽到他這樣說，塔西婭的表情顯得有點微妙。
頓了頓，她才猶豫道：“沒有和那幾位大人道別，沒關系嗎？”
“不用管他們，作為斯圖亞特王國的代表，他們要處理的事情還多得很。只要你按流程打卡治療，到點下班走人，任誰也責怪不了你什么。”
維恩哂笑道，“有那些空余的時間，不如多花在自己的事情上。”
“不如說，他們現在反而還要求著你，態度不好一點怎么行？”
在習慣見風使舵的人面前，有意無意地抬點架子反而能讓大家相處得更愉快。
塔西婭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但是……至少也應該和威拉德大人說一聲才是。”
話音剛落，身后就恰好傳來了威拉德的聲音：“塔西婭——”
兩人微愣，一齊回過頭去。
“主教大人。”
威拉德一時沒有說話，而是深深地打量了維恩一眼，看得他渾身不自在。
片刻后，他才輕聲溫和地說道：“想必塔西婭也累了，坐教會的馬車回家吧。”
……他這是幾個意思？
維恩微微警覺起來。
“我已經和塔西婭說好會送她回去，所以、就不勞煩教會操心了。”他委婉地拒絕了。
不管是不是在針對自己，總之先懟回去再說。
對于維恩完全不配合的舉動，威拉德再次沉默了一會兒。
“對有些人來說，即使能站在一起說話，即使能愉快地一起玩耍，也不代表……他們真的就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很有深意地說。
塔西婭原本放松的表情立刻變得凝重起來。
維恩不高興了。
“聽說神的旨意是眾生平等，威拉德主教這些話可謂是離經叛道了。”他冷冷地說。
“這不是離經叛道……而是因為現實，已經被那些無知的、只知追逐私利的人扭曲了。”威拉德悲憫地抬起頭來。
“唯有教會可以貫徹神的旨意，大家都是平等被神所愛的兄弟姐妹。”
好家伙，你這是想向我傳教？
維恩一臉無語。
要是換在上輩子，自己一定會嚴正聲明自己社會主義接班人的身份，然后用唯物主義的鐵拳教育他一頓。
但今日不同往日，在威拉德這個土生土長的虔信者面前，自己還真覺得有力無處使。
“王都大教堂里最低一階的執事，和教皇平等嗎？”維恩忍不住反問。
威拉德搖了搖頭，“這樣的比較是不對的。”
“教皇陛下，是神在人間的代行者。他是為了更多人的得救而存在，并為此接受了無數的考驗。”威拉德毫不遲疑地回答，“而執事們，只是迷途羔羊中的先行者。”
維恩瞬間意識到，和他站在這里辯經是一件很蠢的事情。
“是嘛要是等哪天教皇他老人家來王都了，請務必讓我見一見那位神明派來的大救星哦。”
說完，他拉著塔西婭轉身就走。
凝望著他的背影許久，威拉德失望地喃喃道：“為什么這些被神偏愛的人，卻總是如此沒有敬畏之心呢……”
但，很快他的面色又重新變得平和起來。
“也許——接受這樣的拷問，正是祂賜予給我們的修行吧。”
維恩幾乎是抓著塔西婭，快步走了回自家的馬車上。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直到車門關好、車輪轉動，塔西婭才敢幅度很小地輕輕揉了揉手腕。
留意到她的動作，維恩頓時有些尷尬：“抱歉，剛才光顧著置氣，弄疼你了吧。”
塔西婭搖頭。
“維恩同學，剛才為什么生氣呢？”她問。
……維恩忽然不知該怎么回答。
其實自己也不太明了，自己為什么會突然生氣。
或許，是不想眼睜睜看著塔西婭被教會洗腦？
畢竟在自己看來，這簡直就是在殘害王國的花朵啊。
“塔西婭，要客觀的認識世界。”維恩很認真地說，“神在想什么我們無法知道，但那些打著神明幌子，行專權斂財之事的人一定有問題。”
若真存在“神”那種東西，這世上一切對祂來說都如同云煙，祂還會對人世的權利和財富感興趣嗎？
想想也知道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