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相交,日暮時分,天色尚且微明,青陽宮里里外外早已華燈灼灼,燈火璀璨。
這一天,正是四月初六。
青陽宮大殿里早已一切布置妥當,內起高臺,外設席座。
臺下早已黑壓壓坐滿了一片。
因為扶蘇公子大婚,蒙恬也提前趕了回來。
朝中的事,他雖身在函谷關外,可是七七八八的聽了許多事,也就有了數。
可讓他驚訝的是,他弟弟竟然明目張膽摻和立儲這件事。現下兩兄弟雖然坐的近,但是蒙恬卻不愿和他胞弟多言。
至于今日的主角,扶蘇一直勉強作笑,他一沒見過馬上就要洞房的妻子的面,二是明明從嬴政口中知道,這妻子在某種程度上,是趙高給他挑的。
扶蘇心中總覺得很不爽,可是嬴政就在上面坐著,他也只好把他的那些不愿統統拋到腦后。
……
好的是,佳人終至。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伴著樂官們綿軟悠揚的歌聲,王琳小心翼翼的邁著步子,一步步走向立在前方的那個黑色身影。
她曾在街上踮起腳尖才遙遙見過公子一面的,那時她父親雖然已經是相國,可她卻從未想過竟然能嫁入咸陽宮,成為扶蘇公子的妻。
她明白,她能夠嫁與公子,是因為王上看中他父親;也明白,這是王上屬意公子殿下。
其中道理,出門前,父親早已仔仔細細對她說了數遍。
殊不知,這青陽宮里日后會發生多少風風雨雨,但是她會始終恪守為人妻子的本分。
按周禮,夫妻大婚時,女子此時還不需蒙蓋頭。
王琳頭上戴著婚冠,冠上自有垂旒,雖然細密,但是扶蘇雖然站在遠處,卻已能隱隱瞧見她的模樣。
少女雙眸清亮,就像是澄澈湖水一般清澈干凈,雖然面容為婚冠上的垂旒微微遮掩著,但是那雙勾人心魄的眼睛已經勾走了某人的心。
詩經衛風有云: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雖然這已經是形容美女的上佳之作,可是扶蘇卻覺得,憑著那雙勾人心魄的眼睛,再輔之以完美比例的身材和精致的面容,王琳便可要遠勝那衛風中描述的女子。
他和王琳雖然素未謀面。
但是他知道咸陽女子大多性情坦率,達官貴戚之家的女兒,更是多受禮儀熏陶,氣質不俗。
這時男尊女卑之別還未向后世那般蔚然成風,大部分女子在男子面前自有一股自信從容。
如此種種,王琳身上自然都具備,端莊明艷、沉靜從容、目若秋水,確實是難得的佳人。
王琳看到公子那張冷峻非凡、棱角分明的俊俏面容,也是臉倏的一紅。隨后她發現公子竟然在目不轉睛的看著她,自然羞澀不已。
但是她并未當著眾人的面作出忸怩害羞之態。
畢竟,該害羞的時候還沒有到呢……
依周禮,兩人都身著纁色衣緣的黑色深衣。衣緣的顏色,本就是顯示身份尊貴與否。
看著下面這對新人眉目傳情的模樣,宣陽夫人歡喜的竟然默默流起了眼淚……
日盼夜盼,終于盼到了這一天。
扶蘇抬首,恰好看見嬴政臉上盛滿欣慰笑意,那笑分明帶著些父子間獨有的默契。
扶蘇看著嬴政的笑,驀的想起一句話來,自家的豬終于會拱白菜了。
“行醮子禮!”宗正高聲。
按周禮,醮子禮要在公子扶蘇親迎新婦前就要對著生父作揖,聆聽教誨。
但是這是秦國王室,他是嬴政的長子。
公子扶蘇不可能屈尊親自去迎新婦,在宮中等候謁者代去迎即可。
扶蘇當著臺下文武朝臣的面,攜著王琳,對著嬴政齊齊跪拜,作揖行大禮。
接下來,按禮是身為父親對兒子說些什么,可是一向對公子扶蘇嚴厲的嬴政,還是不敢往日神色。
原本臉上洋溢的喜色,在正對著扶蘇時,卻忽的轉為凝重。
“趙高——”
嬴政傳喚一聲,而后一直消失不見趙高忽的從屏風后走了出來,手中捧著一個黑色漆盤,疾步將其呈到嬴政面前。
那黑色漆盤之上,盛著一柄長劍,旁側又是一黑漆木制劍鞘。
嬴政一手高揚劍鋒,頓時華彩四溢,如芙蓉始出,鋒芒耀于堂;觀其紋,爛如列星之行。
“此劍甚好!”臺下有人發自肺腑的感慨一聲。
扶蘇也讀過些名劍劍譜,自然識得這是何物。
名劍純均——
怎么,竟然要賜予我嗎?
扶蘇心底一熱,胸前似有波濤起伏。
扶蘇心下感動之時,卻絲毫沒有注意到臺下多少雙眼睛在看著自己。
群臣們大多閃著精明的眼睛,在自己的位置上靜靜瞧著,各懷心事。
將閭低著頭,只蒙頭喝著酒,假裝毫不在意。
嬴羽自然還是心生羨慕,不過經歷了上次的事情,他早就絕了那些念想。不過他忽的記起什么,胡亂的摸了摸羞紅的臉,而后將敬佩的目光投向嬴常,口中還喃喃道,“完了——”
嬴常則逗弄著其他幾位弟弟,似乎今日的事情與他沒有關系。
唯有嬴高,他此時眼中閃著冷冷的光。
直到眼下,他才意識到大哥已經目的達成,只恨自己為了師父口中的虛名,當時竟然沒有同二哥五弟去爭一爭。
他自以為了解君父的個性,君父霸業未成,不達目的,怎么會考量傳位的事情。
隨后,嬴政將純均劍插回劍鞘里,趙高順勢接過后便一臉討好地笑,恭恭敬敬將劍呈給了公子扶蘇。
嬴政隨即恢復了一如往常看扶蘇時的冷酷面孔,看他模樣,似乎是不準備開口。
“兒臣謝君父恩典。”
“既然留在了宮里,便要諸事都上心。”嬴政思量著,再也沒什么好說的了。
扶蘇愕然,而后才回過神來,“兒臣必當不負君父所望。”
王琳低著頭,不敢大聲喘氣。
嬴政聞言,并未說什么,只是擺擺手示意宗正繼續婚禮繼續。
“行沃盥之禮。”宗正高聲。
謁者們快步將端盆和壺上臺,為新婚夫婦澆水盥洗,后二人用搭在執事手臂的紅布擦手。
“行同牢禮——”
新人正坐在又搬上來的矮案前,看著謁者擺席。
隨后謁者又為二位新人各夾一肉置于碗中,新人各食碗中肉,食畢,正坐。
謁者托盤端巹呈上。
扶蘇和王琳各飲了一半,交換之際,王琳看到公子忽的臉色凝重,沒有了方才初見自己時的歡快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