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莊和蓋聶斗得激烈,最終對拼都沒有收力,當天晚上該得到消息的便都得到了消息。
蓋聶一向低調,甚少露面,但只是根據衛莊的行為猜測,也能猜出蓋聶的身份。
能猜出蓋聶身份的,自然也能猜出嬴政就在新鄭城。
僅僅一夜,新鄭城內便傳出不知多少風言風語,也不知有多少陰謀家聞風而動。
即便是韓非、張良這等智者,也把握不住風云變幻的局勢。
好在李斯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并沒有逼迫他們破案,甚至擺出了合作的姿態。
韓非的“不勝之勝”給他提了個醒,讓他認識到,呂不韋雖然勢大,嬴政的勝算卻更大一些。
最關鍵的是,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出現這些事端,一個處置不好,便是十條命也不夠死的。
李斯當然不想死。
既然不想死,那就要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選擇。
“先生,衛莊求見。”
“讓他進來。”
“衛莊帶了一個人。”
“一起進來。”
不多時,衛莊趕到,同行的還有衛莊的師兄,蓋聶。
衛莊上前施了一禮,道:“見過先生。”
蓋聶緊跟著施了一禮,道:“蓋聶見過玄明先生。”
“你就是蓋聶,果然不俗。”
“先生過譽了。”
“你當得起這個評價,不過你來見我,嬴政那里怎么辦?不怕八玲瓏找到他么?”
蓋聶道:“他們找不到。”
衛莊道:“就算找到了,也不可能得手。”
“為什么?”
“因為韓非守護在他身邊。”
“非兒可打不過八玲瓏。”
“張良布置了一些陷阱,足以掩人耳目。”
“子房手中可用的力量并不多,八玲瓏可以以力破巧。”
“在他們失敗前,先生應該可以趕到。”
“原來目的是這個,你怎么就能肯定,我不想殺死或者生擒嬴政呢?”
蓋聶笑道:“若是先生出手,我在不在秦王身邊,又有什么區別?”
“你倒是會說話,說吧,來找我有什么事?”
“聽聞先生學究天人,特來拜望一二,且秦王想和先生一敘,不知先生可否應允。”
“當然,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這是你們的災劫,也是你們的機會,劍,要在危險中磨礪。”
說著,狄光磊伸手一掏,拿出一把寶劍,遞給了蓋聶:“你的佩劍差了一些,這把劍給你,希望能對你有些幫助。”
蓋聶伸手接過寶劍,拔劍出鞘,俯視劍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淵,飄渺而深邃,仿佛有巨龍盤臥。
蓋聶驚道:“七星龍淵!”
沒錯,這把劍正是大名鼎鼎的誠信高潔之劍——七星龍淵。
七星龍淵原是伍子胥的佩劍,伍子胥因奸臣陷害,被楚國兵馬一路追殺,幸得一漁夫相助才脫身。
伍子胥以家傳寶劍七星龍淵相贈,希望漁夫不要出賣他的行蹤。
漁夫表示:“我救你并不圖報答,你卻懷疑我貪利少信,我只好以此劍明志。”
說罷,漁夫拔劍自刎,伍子胥悲悔莫名。
伍子胥被吳王夫差逼得自殺后,七星龍淵遺失在百越之地。
這些時日,韓非大肆收攏百越之民,得到了一些線索,狄光磊順著線索尋了數日,找到了這把寶劍。
七星龍淵乃“誠信守義,志趣高潔”之劍,蓋聶是“誠信守義,志趣高潔”之人。
一人一劍相得益彰,蓋聶話音未落,劍身上已經爆發出耀眼的光芒,顯然神兵有靈,迫不及待要認他為主。
狄光磊對此自是樂見其成。
兵刃不是越厲害越好,而是越匹配越好。
七星龍淵不是世上最強的寶劍,但一定是最適合蓋聶的寶劍,比原著中的“淵虹”更加適合。
見七星龍淵主動認蓋聶為主,衛莊心中并無妒意,反而升起了濃濃的戰意。
現在蓋聶也有了神兵,這等情況下論劍,才算是公平公正,贏了才是真的贏。
蓋聶收起寶劍,躬身一禮,道:“多謝先生厚賜。”
“紅粉配佳人,寶劍配英雄,這劍和你有緣,我這么做,也是成人之美,我這里還有一套劍法,你閑著無聊的時候,不妨翻翻看。”
狄光磊遞給蓋聶一本劍譜,劍譜上寫著《飄渺劍法》四個大字。
無名畢生劍道經驗給了張良,劍圣畢生劍道經驗給了衛莊,這本《飄渺劍法》,是步驚云畢生劍道經驗。
劍如其人,既有奮戰不屈的錚錚傲骨,又有云行無常飄渺虛幻,威力和潛力絕不遜色莫名劍法、圣靈劍法。
強敵將至,狄光磊自然不介意給蓋聶一些好處,盡快提升己方實力。
這也是東皇太一急著出手的原因,若是再晚幾個月,蓋聶衛莊張良韓非獲得更多成長,那就真的不好辦了。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就比如這處破敗的庭院,如果能傳到兩千年后,一定會受到最高級別的保護。
因為這小小的庭院內,有兩個絕世無雙的人物。
法家集大成者韓非。
千古一帝秦始皇。
“《莊子》云,井蛙不可以語于海者,拘于虛也。
我很好奇,在這樣破敗的庭院中,是如何寫出謀劃天下的文章的。”
嬴政看著天空中飄落的竹葉,輕聲問道。
“有些人沒看過汪洋大海,以為江河最為壯美,而有些人卻能通過一片竹葉,看到時光如水,四時更替。”
“所以,你是后者?”
“行萬里路,才能見天地之廣闊,我曾經為了尋求一個答案,浪跡天涯。”
“什么問題的答案?”
“天地間,真的有一種力量,在冥冥中掌握著人類的命運嗎?我曾經向兩位老師問過這個問題。”
“他們怎么回答的?”
“一個說有,一個說不知道。”
嬴政道:“如果我猜的沒錯,說‘有’的是荀夫子,說‘不知道’的是玄明先生。”
“你說的沒錯,但接下來你怕是要失望了,因為在我繼續詢問之后,得到的都是歪理。”
“歪理?”
韓非笑道:“等你見到狄先生,就知道什么叫做歪理了。
我甚至覺得,如果有一天他說烏鴉是白的,也能講出一番讓人信服的道理來。”
嬴政笑了笑,轉移了話題:“我看過你的《五蠹》,你說‘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但你卻拜荀夫子為師,且和衛莊等人交好,這如何解釋?”
韓非道:“我覺得我說的很清楚了。夫離法者罪,而諸先生以文學取;犯禁者誅,而群俠以私劍養。故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誅,上之所養也。”
嬴政道:“還不夠清楚。”
“一個士兵,在打仗的時候屢戰屢逃,被抓住之后,他說家里有老父,他死了無人照顧父親,不知秦王會如何處置這名逃兵?”
嬴政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儒生會如何處置?”
“儒分為‘腐儒’和‘王儒’,如果是腐儒,會覺得此人很孝順,甚至會推舉他做官,但此事若是傳出去,必然會讓士氣大減,逃兵增多。”
(魯人從君戰,三戰三北。仲尼問其故,對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養也。”仲尼以為孝,舉而上之。)
“如果是王儒呢?”
“按照軍法,逃兵當重處,此人該當重罰,但念其孝心,且家中有老父,可酌情從輕,或給予高額撫恤。”
如果認為韓非只會講法律,那就大錯特錯了。
韓非集商鞅的“法”、申不害的“術”和慎到的“勢”于一身,將辯證法、樸素唯物主義與法融為一體。
韓非認為時代是不斷向前發展的,主張“世異則事異”、“事異則備變”,時代變了,治國的措施也應隨之改革。
嬴政本是因朝局動蕩,偶然看到韓非的《五蠹》,想來看看韓非是何等樣人,沒想到兩人越聊越投機,話越說越多。
韓非覺得異常開懷。
他雖然有不少朋友,但衛莊紫女不會和他談論治國之策,張良和他的思想也有所不同,狄光磊會給他指點,卻沒有暢快交流的感覺。
嬴政的思想和他不謀而合,僅僅幾句話,便生出知己的感覺。
說到最后,不只是《五蠹》,治國之策,改革之策,考察官員之策,一并說了出來。
這倒不是韓非不知道保密,而是在儒家求學的時候養成的習慣。
諸子百家周游各國,宣揚思想,以自家思想被國君認可為榮。
在一位愿意聆聽的國君面前,韓非自然是滔滔不絕,非說個痛快不可。
嬴政就更不用說了,他本是為散心而來,沒想到竟然聽到如此多的良策。
心中甚至對韓王生出妒意,你個廢物,怎么生出這么好的兒子,這要是我秦國的大臣該多好。
此行原本危機重重,可相比這些收獲,嬴政覺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知道么?現在有很多人想要殺你。”
嬴政道:“朝聞道,夕死可矣,能不能告訴我,你對于那個問題的答案。”
“十年可見春去秋來,百年可證生老病死,千年可嘆王朝更替,萬年可睹斗轉星移。
凡人如果用一天的視野,去窺探百萬年的天地,是否就如同井底之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