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梁晉好好睡了一覺,第二天醒來,他就開始他的工作。
由外事府而來的中州鎮武司臨時衙門里,幾乎所有麾下都被梁晉給派了出去,現在只剩下梁晉和韓小鈺,因此這里顯得冷冷清清,還有些荒涼。
梁晉讓韓小鈺把關于鎮北城的資料先跟莫城主要來,然后坐下來一一查看。
至于韓小鈺,這個曾經的貧家女連字都認不全,指望她幫著看東西,是有些強人所難了。
所以梁晉只能自己去翻看文件,韓小鈺坐在門口的門檻上百無聊賴,且不去管她。
那些資料文件中,還有些關于外事府的情況說明。
前朝時候,凡間之國之外,還有些人類部族,不愿歸屬凡間之國,這外事府,就是為那些部族而立,戰事和談、貿易往來,都在此進行。
而隨著凡間之國覆滅,天下動蕩,妖魔南下,曾經那些游離在外的部族,不是南歸神朝,就是被妖魔消滅,如今已經絕跡了。
因此外事府才倒閉關門,被當了千年的倉庫,千年來無數次修繕,曾經居住之所,一個個變得寬敞無比,成了純粹的庫房。
不過這些東西并不重要,梁晉只是簡單地看了一兩眼。
最主要的,還是段府和北源門、以及在鎮北城的散修的資料。
那天段府和北源門的主要人物,其實都已經來了。段家族長段延淳,家里有老母段秦氏,兩個兒子段和、段玉,至于外甥,名叫秦孝賢,是涼州大寒山弟子,來此游歷已有三年,為的是向舅舅段延淳求教神通。
段府雖在鎮北城,但與之關系要好的,卻是涼州大寒山。門下生意也多與涼州來往。
剩余旁支、下人,倒沒有多少可說的了。
至于北源門,不過是鎮北城本地的小宗小派。當代掌門葉二爺,不過小神通境的修為,收了兩個內門弟子,一個存神境,一個神源境,還有外門弟子若干,只教授些粗淺功夫,一門海內北經的神源武道,名喚陰風息,鼻噴陰風,有些詭異威力。
門下也只在鎮北城內外經營些客棧茶莊生意,賺些段府看不上的小錢。
這門派畢竟實力弱小,也就只能在鎮北城茍活。其他八州強橫門派數不勝數,弱肉強食,北源門呆不下去,而長安城又有三大圣地和牧神軍,不如這里自由。因此像鎮北城這樣,身在中州又沒有牧神軍直接制衡之地,就成了這個弱小門派的最好選擇。
此地散修強強弱弱,選擇在此停留,也是因此如此。
梁晉查看其中出名一些的,卻有四個——
一是風雨奔雷刀王海,存神境的實力,為人豪爽義氣,卻成了城主莫荻的座上賓,護持莫城主周全。只是畢竟實力不足,又只有一人,莫城主有此一人,也不敢和段府、北源門相爭。
二是獸娘楊瓊芷,聽說是出自馭獸宗的,但只是傳聞不可考證。行蹤莫測,只知道常年往北邊去。傳言她是想要抓一個妖魔來當坐騎,不知真假。
三是歸俊杰,出名是因為剛來鎮北城,就要挑戰段家和北源門,然后還沒出手就失蹤了,至今杳無音訊。
四是萬斬妖,神源境的實力,聽聞來鎮北城,是要北上斬妖的,因此特地改了個這名字。其舊名已不可考。今年年后,此人已北渡通天河,上斷妖山脈去了。段家家主戀其人才,想要將其攔下,與之有過一戰,卻沒分出個勝負,只能放其過去。因此眾人才知道他是神源境的實力。
這里面如今還安穩在鎮北城中的,就只有那風雨奔雷刀王海了,其他三個沒影的沒影,死掉的死掉,北上的北上,卻讓梁晉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一個念頭來——
這些失蹤者,會不會與莫城主提起的復仇者有關聯?
他又查看了資料文件里關于那找段家復仇的神秘人的信息,這些信息果然語焉不詳,只有簡單的事件記錄。
記錄中說到半月之前,段府門口石柱上,突然刺入一柄尖刀,刀刃上插了一張紅色信箋,束封上大刺刺地寫道“我欲復仇,段府接好。”
莫荻知道了此事,才去段府拜訪。彼時段府族長段延淳不在府中,家中小輩不知輕重,卻把那書信打開了給莫城主看,莫城主這才將信上內容看了個大概。
那潦草的字跡提到北地之仇,莫城主留了個心眼,把字記了下來,回來記錄之后,又仿著那“北地之仇”四字寫了下來,學了個七八分像。
后來段家族長回來,知道了此事,還專門到鎮北城城主府里轉了一趟,拜訪莫城主,請求莫城主不要將此事外傳。
莫荻難免問起那信是怎么回事,段延淳卻說是舊年有人叛入妖魔,被他追殺到了斷妖山脈里,因此結了段仇。
但詳細情況、包括那人姓甚名誰,段延淳卻語焉不詳,不肯說個清楚。
莫荻自是懷疑,這才把這問題記在了心里,如今梁晉一來,便把此中情況,告知了梁晉。
他想必早就打算好了,把這消息留存下來,移交給自己吧?
梁晉心里如是想道。
鎮武司已經成立不下一月,自己在長安城中準備,定下來鎮北城,也是在半月之前,那時莫城主想必已有主意了。
這可真是送了自己一個大禮啊!
如果段家真如自己所想,和北地妖魔有所勾結,而如今他在北地與人結仇,又使人逃過一劫,找他復仇來了,那自己說不得就能由此入手,給段家一個大麻煩。
而且就算段家沒有和北地妖魔勾結,那也沒什么。按莫城主所知的事,段家蠅營狗茍的事,也有不少,現在缺的是敢發聲的。
沒人敢發聲,段家又在表面上稍微收斂,自己就不太好找段家把柄,收拾起修行者家族來,名不正言不順,畢竟不好出手。
而眼下有人敢出聲,自己就能動手。現在唯一的問題,就是如何才能讓那個復仇者出現在自己面前,為自己所用。
梁晉想到兩個主意,其一就是從現有的信息里,去把復仇者找出來。
不過此事并不容易。
那復仇者不大可能是段府和北源門的修行者,但肯定是修行者,不然的話,他做不到把信箋用尖刀釘在段府門口的石柱上面。
而有關于鎮北城散修的資料,其實不僅僅有王源等四人,王源等四人,不過是其中最出名的四個。
梁晉需要把這些散修里面,那些失蹤的、意外死亡的,和段府有仇的,都給翻找出來,并尋找其還活著的可能性,并推測他們可能是復仇者的信息。
而這一切,都還只是這一個思路的輔助。從這一思路入手,梁晉需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再到段府去走一趟,用他的觀微術,去將那門口探查一番,看看傳說中的復仇者有沒有在那里留下什么指紋、腳印線索。
而這,希望也是不大的。
畢竟這事過去已經半個月了。半個月的風吹日曬,那段府外石柱上面,留下再多的指紋,只怕也被消磨個一干二凈了。
而這還說的是有指紋存在的情況。那復仇者說不準只是將尖刀擲入石柱,并沒有和石柱、以及附近的一切事物,那樣的話,梁晉再怎么找也是白找了。
但不管怎么說,那畢竟是個現場。梁晉既然要找復仇者,不論如何,還是需要去一下的。
凡事沒有個絕對,萬一自己足夠走運,那里有指紋并且保留到了現在呢?
所以梁晉并不想放棄這一思路,打算嘗試嘗試。
而除了主動尋找和發現復仇者以外,梁晉還有另一個想法——
就是用些手段,將復仇者引出來,讓其主動來找自己。
關于這個思路,梁晉想到了幾點
第一,復仇者和段府有仇,要找段府復仇,而自己和段府又最根本的矛盾沖突,自己還想要搞段府一票。所以自己和復仇者,目標完全是一致的。
第二,卻是復仇者和自己鎮武司之間的隔閡問題。自己來了鎮北城,卻是被段府和北源門請進城去的,還熱心招待了一頓,所以那復仇者如果在鎮北城中,看到了這一幕,只怕會以為自己和段府沆瀣一氣,不會相信自己會對付段府。
所以想要完成這一思路,讓那暗中的復仇者現身來找自己,和自己站在同一戰線上,對付段家,那自己就必須做出一點行動,使那復仇者知道自己和段府之間并沒有什么關系,甚至需要讓復仇者知道,自己是有意要對付段家的。
但這樣一來,自己勢必會提前惹到段家,讓段家確信自己會對他家不利,整個警惕起來。
那樣的話,自己若是還沒能引出復仇者,就先打草驚蛇了,段家的案子,可就不好辦了。
所以哪怕清楚第二個思路,或許更有作用,效果更好,梁晉也必須先嘗試第一個思路。如果第一個思路起不到什么效果,他才能啟用第二個思路。
到這時已經可以算是實在沒招了,哪怕打草驚蛇,也在所不惜了。
說做就做,把眼前的資料大概翻越過了一遍以后,就立刻起身,準備出發。
他一站起身來,門口門檻上發呆的韓小鈺也就站起身來,像個兔子似的往起一竄,然后回身直勾勾地盯著梁晉,等梁晉下達命令。
“跟我走,我們出去一下。”
梁晉說著拿起攝心神劍,此劍在手,也能護他周全。
韓小鈺點點頭,等梁晉出來,就默默地跟上。
這就是韓小鈺相對于別人的好處,沉默,聽話,做任何事都不需要梁晉專門去解釋一個所以然。
出了鎮北城城主府,梁晉一路快步疾行,往段府的方向趕。
他之前來到鎮北城,只在烤妖子客棧轉過一趟,就從城北出去,到葬妖河口去撈攝心神劍了,因此并沒有去過段府。
但段府在鎮北城足夠出名,段延淳又給他指過段府方位,請他到府上做客,因此他摸著方向,邊問周遭路人,倒也能一路找將過去。
路上他還碰到了被他派出來四處巡街的唐小狗,唐小狗便跟個哈巴狗似的跟在梁晉身側,左一句主公去哪里右一句主公我跟著你,煩得不得了,以至于梁晉越發覺得韓小鈺這姑娘真順眼了。
于是梁晉不得不黑下臉來,才趕走了唐小狗,讓他繼續干自己的差事去。
而后梁晉和韓小鈺才趕到了段府。路上他還去一個路邊小店里買了一串石珠來,偷偷滴血改造成了天眼法珠,以備使用。
他來鎮北城前,倒是準備了不少天眼法珠,只是葬妖河口一戰,自己對付那恐怖妖魔,不得已把天眼法珠都給用了,因此現在不得不臨時制造。
所幸的是,這天眼法珠制造之法并不復雜,自己有奇肱國國民之神靈,制造這玩意兒,只不過是多費兩滴血而已,消耗不了多少精力。
這時他麾下霍定神和武云貴其實已經到了段府了,他倆昨日從梁晉這里領到的命令,是跟段府和北源門以及其他散修搞好關系。因此他們會到這里來,實屬正常。
反而梁晉突然襲擊,有些不太正常了。
不過他畢竟是中州鎮武司巡察使,他一來段府中人和他那兩個手下都不得不出來迎接。
梁晉隨口說自己是怕初來乍到,就自己不出面,只派兩個下屬登門拜訪,有些失了禮數,因此后面追了過來。
段家族長段延淳自道是說無妨,還請梁晉進去飲酒。
他招待的倒是好酒,北方酒水熱烈中帶著清香,沁人心脾。而梁晉保持著清醒,暗暗把天眼法珠拿捏在了手中,去觀察門口石柱。
不僅如此,他還在酒桌上聽段延淳主動說起了這事。段延淳竟然說要讓梁巡察幫忙查一查這案子,把那戳進石柱的尖刀也拿出來給梁晉看。
有尖刀,當然也有信箋。段延淳把跟莫城主說過的內容又對梁晉說了一遍。
梁晉一邊聽著,一邊用觀微術去觀察尖刀和信箋。
可惜,這兩樣東西上面,如今已只剩余段延淳的指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