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的祭壇很大,石階也綿延的很長,層層疊疊的堆砌起來,那座沐浴在金色光芒下的神廟,似乎隱藏于云端。
只有撥云見日之后,才能得窺一角。
懷抱著襁褓的女子立于石階之下,抬頭仰視一番,又將目光落在石階旁的一層層白色粉末。
那是千百年來積攢下來的骨灰。
屬于人類的骨灰。
被混雜在一起,不分彼此的受族人踐踏。
看著看著,她那雙無神的眼眸,漸漸的...變得恍惚起來,又愈發的迷離,她竭力的辨認,想要辨認出屬于他的那些。
但青丘的火焰足以灼燒掉任何的氣息。
她....分不出來。
聽說他被燒了足足六個時辰,是幾千年來撐得最久的人類,那應該只有很少的一點,可這里的有那么多,自己真的分不清。
既然分不清,那就都帶走好了,她心里想著,將懷中的女嬰負在背上,跪在地上,用手捧起地上的骨灰,裝進口袋。
她裝的很認真,非常非常認真,生怕遺漏了一點一毫。
但那些骨灰太多,她的小口袋很快就被撐滿。
很多青丘的狐妖目睹了她的舉動,紛紛上前勸阻,她渾然不覺,只是用手緊緊捂著口袋,背著剛出世的孩子,走出城中。
回到那個深山中的小院。
挖了個很大的坑,把骨灰倒了進去。
然后又拿著一個更大的口袋,再次回到青丘城中,重復先前的舉動。
這次有更多的族人勸阻,有的甚至破口大罵,她很想將自己的仇恨傾瀉到這些所謂的同族身上,但顧念到背上的女兒,顧念到骨灰還沒有裝完。
她只能將自己所有的心思與情緒掩藏起來,留待日后。
數日之間,女子往返城中數次,每次都背著襁褓中的嬰兒,她知道背著會很危險。
但她想讓自己和他的孩子也參與進來,參與到為她的父親,為自己的丈夫處理后事的事情當中。
青丘城中再次沸沸揚揚起來,越來越多的居民知道有個背著嬰兒的女子在祭壇下挖那些人類的骨灰。
他們不知道她的舉動有何目的,也不知道她為什么要這樣做,更不知道她把那些骨灰帶去了哪里。
有人試圖去跟蹤,但卻被煌煌的女聲制止。
那個聲音似乎是從天際發出的,他們都知道那個聲音屬于誰。
屬于那個傲立于云端的狐神。
既然如此,也就沒人再去跟蹤,也不敢再去。
甚至都沒人再去制止那個女子。
只是冷眼旁觀。
數日之后。
幽靜的山谷,溪流汩汩。
小院當中常年姹紫嫣紅的花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巨大的墳塋,上面撒滿了花種。
有的已經抽出了嫩芽,煥發著勃勃的生機。
往日里。
每每看到這幅場景,女子會露出一副很開心的表情,去和身邊的他分享自己的喜悅。
但如今她的臉上極盡清冷,那雙平日里靈動的眸子,此時也暗淡無光,只有無限的哀傷與仇恨摻雜其中。
看著懷中的女嬰,她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柔情,還有幾分不舍,半晌后,她深吸口氣,轉身走出院門。
不知走了多久。
又似乎走了很久。
她來到一處依山傍水的山林旁,站在山頂看著山下的一座獨戶小院。
這里似乎和自己的家一樣,都是小院,但相比起來,卻很是簡陋。
甚至連院墻都不完整,屋子還蓋得歪歪扭扭的。
院子當中有一個身著綠裙的少女靠在樹下乘涼,
就這么坐在地上,連個椅子都沒有。
女子把目光收回,又再次看向懷中的女嬰,看向自己的女兒,她閉著眼正在熟睡,睡得很恬靜。
隱藏在襁褓里的那條小尾巴輕輕搖曳著,但露在外的小腦袋上卻沒有狐耳。
彰顯著她半妖的身份。
女子不清楚自己的決定對不對,盡管山下的綠裙少女看起來很是不靠譜。
她也不知道這位少女會不會接納自己的女兒。
但此時的她卻沒有任何辦法,她不知道自己這一去還能不能回來。
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吧。
她心里想著。
隨即蹲下身子,把懷中的女兒放在地上,將事先準備的一絹白綢塞進她的襁褓之中,又幫她裹緊了身上的小被子。
看著渾然不覺的女兒,女子的目光滿是柔情,不舍留戀的意味更甚。
她伸手想去撫摸對方的臉頰,最后再觸碰一次自己的女兒。
但伸到半空的手卻突然頓住,糾結半晌,她又將手收回。
她害怕因為自己的舉動吵醒了熟睡中的女兒,她害怕女兒醒了之后會哭鬧起來。
她更害怕因為女兒的哭聲,她會舍不得丟下她。
靜靜的注視了許久,她目光中的留戀不舍漸漸褪去,隨后站起身子,強忍著沒有回頭,向著青丘城的方向走去。
那席纖塵不染的白裙之下,倏地伸出六條純白的狐尾......
是夜,圓月當空。
青丘謂之月夕,又稱拜月節。
往年的青丘城中,此時應是鋪滿皎潔的月光,狐族紛紛伏地拜月。
沐浴在月色的清輝之下。
但今年卻是火光四起,絢爛的火焰沖天。
那尊立于城門處的石鏡,映滿紅光。
樹林邊,河流旁。
小院中的綠裙少女伸了個懶腰,揉揉睡得有些迷迷糊糊的眼睛,從樹下站起,看看天上的圓月,猶豫著自己要不要拜月。
糾結片刻,她還是決定先吃點東西再說,只有填飽肚子才有力氣干別的。
嗯,沒錯,就是這樣。
心里想著,她走進房子,翻箱倒柜一陣,然而卻什么也沒有找到。
片刻后,她拎著一個大口袋,又是無奈又是期待的走出院門,打算去山上摘億點點的山果。
山上的物產豐富,她邊走邊吃著,看著手里鼓鼓囊囊的布口袋,臉上不由露出滿意的表情。
正準備下山回家,突然聽到一陣隱約的哭聲,她的狐耳微微顫動幾下,往山頂的方向看去。
什么都沒看到,肯定是錯覺。
一向怕麻煩的綠裙少女如此安慰著自己,繼續往山下走。
但剛邁出兩步,她的腳步卻再一次頓住,站在原地猶豫許久,聽著越來越微弱的哭聲,長嘆口氣,終究還是轉身往山上走去。
荒村,那處破敗的院落。
站在院中的白裙女人抬頭看向天上的明月,月色的清輝落在她的臉上。
“阿呆....”
一聲呼喚自她口中傳出,很輕,幾不可聞,微微有些發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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