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克用并無動怒,反是笑道:“韓主事,你這話的意思本將還是有些不懂,能否將話說得更明白一些?”扭頭向北門那邊瞧了一眼,道:“你既然將我帶到這偏僻處私談,有些話就不必擔心被人聽見。”
“既然如此,下官不妨直言。”韓晝道:“薛統領自然打開過箱子,知道箱子里的兵器并不能使用。”
“何止不能使用?”薛克用淡淡道:“那是用最低劣的鐵礦鍛造,而且鍛造的工藝比民間的鐵匠都還不如,火候根本達不到,否則也不至于一碰就斷。”低聲道:“韓主事,你該知道,帝國鍛造的障刀,有嚴格的標準,這些殘刀不但品質低劣,而且偷工減料,至少三四把刀的材料才能打造成一把真正的障刀。”
“你說的沒錯。”韓晝道:“工部那邊打造一把障刀,至少需要十二兩銀子,可是倉庫里這些殘刀,一把最多也就二三兩銀子,這還是往高了說,這樣的戰刀交給民間鐵匠鋪打造,不會超過二兩銀子。”
薛克用冷笑道:“看來韓主事對此事一清二楚。”
“清楚,很清楚。”韓晝道:“如果下官都不清楚,這些戰刀根本進不了兵器庫。”
薛克用目光冷峻,道:“韓主事,如此劣質戰刀入庫,朝廷可知道?”
“宮里確實不知道,甚至竇部堂對此事也不知。”韓晝看著薛克用,此時卻頗為鎮定:“可是若說竇部堂一無所知,也不準確。”
“這話是什么意思?”
韓晝輕笑道:“竇部堂精明過人,他在兵部待了十幾年,曾經也在庫部司待過,庫部司這點事兒,他不可能不知道。只是這事兒他就算知道,也是裝作不知道。”
“宮里不知,朝廷不知,竇部堂裝作不知。”薛克用怪笑一聲,道:“韓主事,你當本將是三歲孩童嗎?”
韓晝搖頭道:“下官沒有和薛統領說笑。薛統領,兵器是工部軍器司負責鍛造,鍛造之后,是由戶部派人核對數目,最后收入兵部倉庫,你自己想想,這事兒如果只是我庫部司所為,能蓋得住這么大的事情?”
薛克用一怔,皺眉道:“你是說,這事兒不但你庫部司卷入進來,連工部和戶部也有人參與?”
“否則我為何要勸說薛統領最好不要卷入此事。”韓晝平靜道:“幸虧這批兵器還沒有運出武德坊,一旦運出去,走漏風聲,薛統領想置身事外也不可得了。”
薛克用神情冷峻,韓晝輕嘆道:“薛統領現在應該清楚了,此事絕非你能插手其中。你是功臣,此次進京受賞,而且得到圣人的傳召,如無意外,以后的仕途定然是一帆風順。如果今日之事你能妥善處理,定然會得到朝中一位貴人的賞識,加官進爵那是免不了的。”
“韓主事,今日之事,可不只是本將一人見到。”薛克用盯著韓晝眼睛道:“打開箱子的時候,本將手底下的弟兄看到,你手下那些看倉庫的也都看到。”
韓晝聞言,覺得自己的勸說已經有了作用,薛克用既然這樣說,那已經存了隱瞞此事之心,微笑道:“薛統領手下的人,以薛統領的威望,自然能夠封住他們的嘴。你可以告訴他們,這事兒連你薛統領都不能卷入其中,更何況是他們?誰要是走漏風聲,不但自身性命難保,恐怕連家人也要受牽連。至若我的部下,下官知道如何讓他們閉嘴。”
“韓主事如此自信能夠封鎖消息?”
“只要你我聯手,這事兒就出不了武德坊。”韓晝笑道:“你放心,你手下人只要守口如瓶,這邊會給他們一筆封口費。”
薛克用猶豫了一下,終于問道:“韓主事,此事牽涉到三部,卷入此事的人自然不少。本將很想知道,是誰有這么大的能耐,讓三個衙門聯手干下此等大事?你說的那位貴人,到底是哪位?”
“薛統領,恕我直言,關于此事,你知道的越少越好。”韓晝認真道:“咱們現在要做的,便是將這些兵器運回倉庫,然后下官親自給你挑選最好的兵器,裝運過后,你帶著兵器返回豫州,一切都相安無事。下官可以保證,不出半年,你便可以得到升遷。”
薛克用嘆道:“韓主事,今日本將發現了這些殘刀,卻替你們隱瞞,日后東窗事發,被圣人知曉,本將知情不報,這顆人頭是萬萬保不住的。”
“你不用擔心。”韓晝很有把握道:“這事不會被任何人知曉,而且不會有人拿到證據向圣人稟報。”
薛克用道:“本將是粗人,說話做事從來都是擺在臺面上。你說的貴人到底是誰,如果連他是誰我都不知道,本將又如何能確保此事不會東窗事發?你說本將會得到提拔,不瞞你說,本將還真想往上升一升,可是你說的貴人是否真的能提拔本將,只憑你三言兩語,本將還是不能相信。”抬手摸著粗須道:“韓主事,本將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本將,這事情背后的貴人,到底是哪位?”
韓晝搖頭道:“貴人是誰,自然不能從下官口里說出,這是規矩。薛統領如果不相信,半年得不到升遷,到時候直接來京找下官就是。”
“那時候找你有何用?”薛克用看似粗莽,但卻明顯很有心計:“本將前腳離開,你們定會立刻處理痕跡,到時候本將沒有任何證據在手,而且得不到升遷,找到你又能如何?”
韓晝皺起眉頭,道:“你是不相信下官?”
“你連幕后貴人是誰都不愿意向本將透露,本將如何相信你?”薛克用目光冷峻。
韓晝猶豫著,薛克用卻已經壓低聲音道:“韓主事,本將今日幫你隱瞞,大家就是同坐一條船,雖然你覺得不會東窗事發,但這天下就沒有萬全之事。既然讓本將拼著腦袋隱瞞,總該讓本將知道為誰賣命。”看著韓晝眼睛,淡淡道:“至少你韓主事還不夠讓本將拎著腦袋辦事。”
“薛統領,實在對不住,別的事情好說,可是貴人的身份,那是萬萬不能說一個字。”韓晝十分堅決。
薛克用點點頭,道:“明白了。”猛地一轉身,鐵甲咔嚓一響,抬步便走,沖著車隊道:“走,去兵部.....!”
韓晝大驚失色,心想自己說了半天,這薛克用竟然無動于衷,知道這些軍人的脾氣又臭又硬,伸手一把抓住薛克用手腕,薛克用停下步子,扭頭先看了看自己手腕,這才冷冷道:“韓主事,這是什么意思?”
韓晝松開手,一咬牙,低聲道:“下官可以告訴你,只是你要發誓守口如瓶,絕不能對外透露一個字。”
“好!”薛克用微點頭,韓晝這才湊過去,在薛克用耳邊低語一句,薛克用先是一怔,隨即眉頭鎖起。
“薛統領,你現在知道下官為何勸說你不要卷入進來。”韓晝對薛克用的表情很滿意,不無得意道:“那位貴人,可不是你能夠得罪的起。”
薛克用淡淡一笑,也不多言,直接回到自己的坐騎邊上,翻身上馬,一揮手道:“走!”卻并沒有讓車隊返回兵器庫,而是直接要帶著車隊離開武德坊。
韓晝臉色立變,加快步子上前來,急道:“薛統領,你.....你這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薛克用淡淡道:“只不過要去兵部拜謝竇部堂,此番領取了兵器,總不能就這樣一聲不響地走了。”
武衛營守衛卻已經將柵欄攔住,那校尉沉聲道:“薛統領,公函沒有蓋印,不得帶著兵器離開。”
“找到了,找到了!”那校尉話聲剛落,后面傳來一個聲音,只見到秦逍正快步上前來,手中拿著官印,跑到薛克用邊上,恭敬道:“統領大人,是卑職疏忽了。我今晨到甲庫署換衣衫,官印放在了里面,沒有收在身上,剛才跑回去找了一下,果然尋見。”見到那校尉手中拿著公函,上前道:“公函給我,我要蓋印。”
韓晝萬沒有想到薛克用出爾反爾,更想不到已經將那位貴人的身份告知了薛克用,薛克用不但沒有被嚇住,反倒堅持要將這批兵器帶出去。
公函沒有蓋印,車隊出不去,秦逍竟然恰到好處地冒出來。
此時此刻,這位主事大人心里明鏡似地,知道今日東窗事發,全都是這位年輕令吏一手導致,瞧見秦逍拿著官印正要給公函蓋印,一時間又驚又怒,厲聲喝道:“秦逍,你.....你好大的膽子!”
秦逍根本沒有抬頭,拿了那小巧的官印,用力在公函上蓋了個鮮紅的印章,這才將公函遞給那校尉,這才轉過身,向驚怒交加的韓晝一拱手,笑道:“大人,官印找到了,幸虧沒誤了差事。”又向薛克用深深一禮道:“薛統領,公函已經蓋印,車上只載有甲字庫的兵器,其他三庫的兵器甲胄還沒有領取,所以有下官的印章,你們可以走出這道門。”
那校尉將公函遞還給薛克用,抬手道:“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