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御書房,琉璃燈那和煦燈光灑射在書房各處,檀香味亦在空氣之中漂浮。
書房的角落處,一幅巨大的地圖掛在墻上,圣人雙手背負身后,魏無涯舉著一盞燈站在身邊。
這是一幅大唐寰宇圖,遼闊的大唐疆域盡收眼底,不過圣人的目光卻是落在大唐東北方向的渤海國。
渤海國的地圖當然不是很詳細,只是畫了個輪廓。
“今日之渤海國,已經不只是地圖上那一小塊。”魏無涯輕聲道:“渤海西北方向那片足有半個渤海國大小的黑森林,已經納入了渤海國的版圖,此外渤海周邊許多地方雖然名義上不屬于渤海,卻被渤海實際控制。”
圣人微微頷首,輕聲問道:“你覺得渤海如果真的出兵遼東,想要將遼東剩下的半壁甚至遼西全都吞下去,我們是否能阻擋?”
“如果北方圖蓀人按兵不動,鎮北大將軍太史存勖引兵東進增援,老奴相信渤海人絕不可能占到大塘一寸土地。”
圣人蹙眉道:“北方四鎮的邊軍如果不能動呢?”
“安東都護府麾下的遼東軍擋不住。”魏無涯很直白道:“遼東軍兵力本就薄弱,而且自武宗皇帝之后,渤海人在表面上始終對我大唐畢恭畢敬,安東都護府每年也都會得到渤海人不少孝敬,兩國一直不曾發生戰事,所以遼東軍的軍備必然懈怠。”
圣人頷首道:“北方四鎮始終面臨圖蓀人的襲擾,所以一直都有戒備之心,遼東軍安逸的太久,聽聞遼東軍的許多將領在那邊大肆置辦產業,良田豪宅無數,軍紀更是渙散.....!”說到此處,神情愈發凝重,冷笑道:“朕登基之后,一直都沒有精力去管那邊,那邊現在已經是糜爛不堪,就憑那樣的軍隊,想和渤海人作戰,簡直是癡人說夢。”
魏無涯輕嘆道:“圣人的苦心,老奴明白。正因為圣人知道遼東軍不堪大用,北方四鎮的兵馬又無法調動,這才容忍渤海人的無禮,想以結親的手段穩住那邊。”
“朕多年來一直將精力放在了南疆慕容那邊。”圣人輕嘆道:“現在想來,也是太過執著,疏忽了東北和西陵。如今西陵落入敵手,如果不及早收回,被兀陀人控制西陵,后果不堪設想。朕一直以為,朝廷最大的威脅是南疆,現在看來,無論是西陵那邊還是渤海,威脅都不弱于南疆。”凝視著地圖上的渤海國,想到大唐周邊真是虎狼環伺,臉色頗有些難看。
魏無涯知道圣人心中煩躁。
大唐本是一頭雄健的獅子,鼎盛之時,周邊諸國都只會拜服腳下,可是雄獅一旦衰弱,虎狼便會死死盯住,都希望能從獅子的身上撕咬下一塊肉來。
這個龐大的帝國是重新振奮,恢復雄獅的威猛,還是漸漸沉淪,最終被虎狼分食,就看圣人有沒有扭轉乾坤的決心和手腕。
“擂臺那邊,可有新的消息?”圣人沉默許久,終于問道。
魏無涯恭敬道:“今日的擂臺已經停歇,前后有十一人登臺,不過無一人擊敗淵蓋無雙,甚至都沒能傷及淵蓋無雙分毫。淵蓋無雙出手兇狠,這十一人都以殘廢。”
“年紀輕輕,心腸歹毒,遲早是大患。”圣人冷哼一聲:“可瞧出他的武功路數?”
魏無涯道:“老奴派人自始至終觀戰,目前只知道此人的刀法確實了得,不過上臺打擂的十一人沒有一人能夠迫使淵蓋無雙使出全力,所以他的真實功夫,尚未表露。不過老奴可以肯定,此人雖然年紀輕輕,卻已經是中天境修為,很可能已經達到五品。”
“五品?”圣人皺眉道:“這個年紀能達到五品?”
魏無涯道:“老奴也很意外。據老奴所知,古往今來,能在年滿二十歲之前突入中天境的已經是鳳毛麟角,此人能在這個年紀進入五品境界,卻也是世所罕見,由此亦可見淵蓋無雙在武道之上的天賦確實非常人能夠相提并論。”頓了頓,神情變得冷峻起來:“如果沒有高手指點,即使天賦異稟,卻也絕無可能在這個年紀達到如此境界。”
“朕現在就想知道,他到底師承何人?”圣人冷冷道:“國相對淵蓋無雙的情報一無所知,甚至在此之前都沒幾人知道淵蓋無雙這個名字。能夠將淵蓋無雙調教成這樣,他背后的那位高人看來不簡單,渤海國有如此高手?”
魏無涯猶豫了一下,終于道:“圣人可還記得,那個人曾經對圣人提及過許多江湖逸聞,他游歷天下,對天下高手了然于胸,按他所言,他也曾經游歷過渤海,認識一些渤海高手。”
圣人瞥了魏無涯一眼,緩步走到椅邊坐下,這才道:“當年他提及的人有很多,朕已經記不大清楚了。”
“老奴還記得有一人得到過他的贊賞。”魏無涯道:“中行登野,圣人可還記得這個名字?”
圣人微一沉吟,似乎想起什么,點頭道:“朕有些印象,可是說那人喜歡穿著花里胡哨的衣服,如同穿著女裝,虛幻妖艷,但天賦了得?”
“圣人好記性。”魏無涯道:“渤海那邊將這類喜歡奇裝異服的人稱為婆娑羅,雖然受人詬病,但這些人卻不理世俗之言,我行我素。中行登野是渤海婆娑羅一派的佼佼者,那個人在游歷渤海的時候,結識了中行登野,對中行登野頗為贊賞,而且在武道之上指點過此人,現在算來,他去往渤海已經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當時中行登野也才三十出頭年紀,卻已經是五品境界,在渤海算得上是頂尖高手。”
圣人眉頭一緊,問道:“你是說淵蓋無雙背后的高人,可能是中行登野?”
“三十年過去,中行登野如今的修為究竟如何,老奴無法斷定。”魏無涯緩緩道:“不過能被那個人欣賞,而且他當年還向圣人夸贊過此人的天賦,老奴以為,經過這三十年,中行登野成為大天境并非奇怪之事。能夠調教出淵蓋無雙這樣的弟子,背后之人勢必擁有大天境的實力,所以中行登野的嫌疑最大。”
“那紫衣監可有中行登野的情報?”
魏無涯道:“不瞞圣人,老奴知道渤海有這樣的人,也留過心。早在十年前,老奴就暗中派人前往渤海打探此人的訊息,但派去的人幾乎走遍渤海,卻沒有找到任何關于此人的線索。此人在渤海屬于頂尖高手,按理來說,多少能找到一點線索,但他就像人間蒸發一般,知道這個名字的渤海人,也只知道他曾經是一名婆娑羅,除此之外,再無他任何消息。”
“那個人與中行登野當年有過淵源,甚至對中行登野有指點之恩,此后劍谷和中行登野是否還有聯絡?”圣人眸中顯出寒意:“如果劍谷一直和他保持聯絡,甚至狼狽為奸,你可想過后果?”
魏無涯眸中也是劃過厲色,低聲道:“如果他們果真同流合污,對我們確實存在威脅。”
“朕這些日子一直在想一件事情。”圣人抬頭看著魏無涯,低聲道:“劍谷已經有兩名大天境,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可能還會出現第三個甚至第四個,這是朕的心腹之患。他們既然敢在杭州對夏侯寧下手,也許有一天就敢跑到京都行刺朕。朕知道有你在身邊,無人可以傷及朕分毫,只是.....!”
魏無涯道:“圣人是擔心劍谷門徒都進入大天境,到時候就難以應付?”
“不錯。”圣人道:“九天臨仙在劍谷手中,如果有朝一日他們之中有人達到九品宗師境,習得九天臨仙,那時候即使是你,恐怕也難以應付。”
魏無涯嘆道:“如果真的有人練成九天臨仙,老奴必將死在那一劍之下。”
“所以朕覺得劍谷之事,不宜再拖延下去。”圣人一只手不自禁握成拳頭:“劍谷之行,也就只能依仗你了。”
魏無涯想了一下,輕聲道:“圣人旨意,老奴本該遵從,可是......!”
“朕知道你的擔心。”圣人聲音變得柔和起來:“這么多年,你幾乎是寸步未離朕的身邊,有你在身邊,朕也能睡得踏實。只是劍谷不除,朕總是心神不安,劍谷那幾大門徒如今的修為都已經不可小覷,越是拖延下去,威脅就會越大。國相已經開始在招募武林高手,意圖聚集一群好手前往劍谷,朕沒有阻攔他,他的動作,正好可以迷惑劍谷那群逆黨。”
“圣人是覺得,劍谷的人會盯住國相那邊?”
“劍谷非普通的對手,國相要籌備剿滅劍谷的計劃,也非朝夕就能辦到。”圣人緩緩道:“夏侯寧死后,朕相信劍谷在京都一定有耳目注意我們的動作,國相那邊的動作,他們肯定會摸清楚。如此一來,只要國相招募的人沒有出發,劍谷就想不到朕暗中會派你前往。關外非我大唐之地,若是大張旗鼓派出大量高手前往,一來兀陀人未必不會插手,二來劍谷若是覺得情勢嚴峻,很可能會逃離劍谷躲藏起來,所以由你暗中前往誅殺,最是出其不意。”
魏無涯若有所思,沒有立刻回答。
“怎么,你不愿意去?”
魏無涯搖搖頭,道:“圣人知道,你想讓老奴做什么,老奴不會說一個不字。老奴從跟隨你那天開始,就已經將性命交托在你手中。此行劍谷,將劍谷門徒一一誅殺,老奴也是有把握,只是老奴一旦離開宮中,就擔心圣人的安危。”輕聲道:“圣人是否記得蘇州叛亂之時,老奴曾經有過推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