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關守將淳于布幾個月前剛過完四十歲的生日,那時候龍銳軍還沒有出關。
當年武宗皇帝東征馴服渤海國之后,留下一支精銳兵馬鎮守東北,這支兵馬也便是如今遼東軍的前身,其中的一批將領,也形成了東北一支特殊階層,成為實際的遼東軍事集團。
遼東軍當年雖然被留下來鎮守東北四郡,但所處的環境卻并不算好。
武宗皇帝一代英主,留駐兵馬之時,就考慮到如果由東北本土兵馬鎮守四郡,很可能就會形成地方禍患,所以才留下了一支完全是關內出身的兵馬鎮守。
也因為如此,遼東軍在東北四郡的眼中,一直都是外來人。
可也正因為被視作外來人,遼東軍上下才會抱成一團,成為一支獨立的軍事集團,當他們被東北四郡視為外來人之時,他們也從未將東北四郡視為自家人。
遼東軍很清楚,要想在東北長期立足,如果得不到人心擁護,那就只能死死控制兵權和財權。
所以東北四郡的各路兵馬,將領幾乎都是出自遼東軍,即使不是直接從遼東軍調出來,背后也必然和遼東軍有著難以割斷的關系,遼東軍也憑此完全控制了東北的兵權。
東北的賦稅,則是有安東都護府主持,安東都護府與遼東軍本就一體,于是也將財權握在手中。
淳于布便是純正的遼東軍出身,只是現如今在名義上卻并不屬于遼東軍。
其祖上也是追隨武宗皇帝東征的將領,留駐東北成為遼東軍事集團的一份子,當年汪興朝爭奪安東大將軍的位置,淳于布的父親也是力挺,所以淳于父子也是深得汪興朝信任,幾年前汪興朝更是將榆關交給淳于布來鎮守,由此可見對淳于布的信任和器重。
榆關的守兵雖然在名義隸屬于安東都護府,并不受遼東軍轄制,但這自然只是面上的功夫,出身于遼東軍的淳于布控制榆關,也就等同于榆關一直控制在遼東軍手中。
平常看去,一座關隘似乎并沒有什么要緊,畢竟都是在大唐疆域之內,而且榆關并不屬于邊關要塞。
可是無論朝廷還是遼東軍,卻都知道榆關的要緊所在。
遼東軍早已經是東北的皮上之癬,實質上一度擁有割地自立的實力,東北四郡雖然名義上還屬于大唐,可是朝廷的政令如果得不到遼東軍的準許,那么就只能是廢紙一張。
無論朝廷還是遼東軍,無非都是對彼此還存有忌憚之心,不希望徹底撕破臉,面上保持相安無事,但互相之間卻始終存有戒備之心。
遼東軍的高層將領們很清楚,要保證自身在東北的利益,就必須將東北的兵權和財權掌控在手中,可越是如此,就越會受到朝廷的忌憚,畢竟任何一支軍隊一旦占有土地,控有兵權和財權,也就擁有了割據一方的條件,這當然是帝國朝廷絕不能允許的事情。
遼東軍走到今天,已經不可能放棄手中的利益,也就注定和朝廷的矛盾只會越來越深。
早在多年前,遼東軍就擔心朝廷會騰出手來對付東北,也正因如此,榆關就顯得愈發重要,至少在遼東軍的眼里,一旦朝廷準備收拾自己,那么榆關當然就是邊關要塞。
如此要塞,當然要掌握在自己手中。
若是真的有一天唐軍和遼東軍刀兵相見,榆關就成為重要的屏障,即使最終無法守住關隘,但卻完全可以利用榆關為遼東軍爭取時間,哪怕是爭取三五天,也可以讓遼東軍盡可能做好應戰準備,不至于被唐軍殺個措手不及。
所以遼東軍對榆關一直都是極其重視,派駐榆關鎮守的將領也都是遼東軍中的驍勇悍將。
淳于布不但對汪興朝十分忠誠,而且當初確實是遼東軍中威名赫赫的勇將。
榆關守將的位置,不但重要,而且是個收益豐厚的美差。
鎮守榆關的將士,軍餉自然遠高于東北其他各路兵馬,但最大的收益,其實還是往來榆關的關稅。
東北四郡與關內的貿易一直都很順暢,榆關作為進入東北四郡的必經之道,往來的商賈多如牛毛,每個月產生的關稅自然也不在少數,這些關稅雖然都是由安東都護府派員征收,但作為守關大將,每年都有一成的關稅直接撥到淳于布的手中,除去給守關兵士分發一些福利,這一成關稅中至少也有五成直接落入淳于布的腰包,一年下來幾萬兩銀子是輕而易舉獲取。
淳于布鎮守榆關已經四年多,榆關將士對他也都是忠心耿耿,畢竟淳于布出手闊綽,對手下將士也從無虧待,有錢能使鬼推磨,淳于布每年分給大家的關稅銀,也足以讓守關將士全力擁戴。
淳于布雖然是粗勇武人,但對食物的要求卻不低。
他最愛的一道菜,便是蒸羊羔。
活生生的母羊被剖開肚子,然后取出羊胎,將未見天日的羊胎外衣用刀子輕輕劃開,放出羊水,用清水洗凈羊胎,剖開羊胎腹,取出內臟,摘凈羊胎的乳毛,清洗干凈,再加上佐料入籠蒸爛,一道上等的蒸羊羔也就做出來。
榆關的后勤給養一直都由遼西郡負責供給,爾后再向安東都護府報賬。
榆關位置重要,再加上淳于布的出身,雖然榆關守軍加起來也不到千人,但待遇卻一直都是極高,淳于布的喜好自然也是得到滿足。
廣寧城那邊每兩個月都會往榆關送一次糧草,兵糧馬料都會得到補充。
兩月補充一次糧草,這早就是慣例,歸其原因,還是遼東軍為了能夠將關隘死死把控在手中,掌握了榆關守軍的糧草供應,也就掌握了守關將士,控制守關將士,也就等于將關隘攥在了手里。
畢竟廣寧城距離榆關也不到兩百里地,從廣寧城出發,最多也就兩天時間便能抵達關隘,所以榆關的后勤供應不會成任何問題。
此外母羊懷胎通常都在五到六個月就會分娩,所以送到榆關的母羊懷胎就不可超過兩個月,按照淳于布三天就要蒸一頭羊羔的習慣,每次送糧隊都要運來二十投懷胎不滿兩個月的母羊。
淳于布對母羊的來源也非常的講究,必須是從北方草原買來的上等綿羊,畢竟一只羊的肉質與它所食用的草料有著直接關系,北方草原的水草豐美,母羊食用之后,腹中的羊羔肉質自然更為鮮美。
三天蒸一頭羊羔,這已經成為淳于布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但今天淳于朗將卻是大發雷霆。
按照習慣,今天晚上的餐桌上應該擺放有蒸羊羔,但他卻始終沒有見到廚子將蒸羊羔送上來,等六葷六素十二道配菜全都上來之后,淳于布終于一掌拍在桌子上。
“砰!”
隨即乒乓噼啪一陣響,淳于朗將一掌已經將桌子拍翻,桌上的碗碟碎了一地。
上菜的兩名廚子已經驚恐地跪倒在地,噤若寒蟬。
“本將生性隨和,不喜歡與人生氣。”淳于布臉色陰沉,握拳道:“來榆關四年多,你們兩個也在這邊待了四年,這四年來,本將可曾虧待過你們?”
兩名廚子齊聲道:“朗將待我們恩重如山,從無虧待。”
“既然如此,為何連我小小的嗜好都不能準備妥當?”淳于布嘆道:“我對你們也沒有太苛刻的要求,平日里酒菜就算出現一些疏忽,我也不會追究。你們也知道,我就那么點嗜好,為何還要出紕漏?到底是怎么回事,如果不能說清楚,今日我實在不能寬恕你們。”
一名廚子抬起頭,為難道:“朗將,不是我們不為您準備,實在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三天前那頭蒸羊羔已經是最后一頭,現在圈里沒有羊羔可用了。”
淳于布臉色更是難看,厲聲道:“廣寧那邊沒有送來羊羔?”
“不但是羊羔,其他的糧草也一直沒有送到。”廚子道:“按照規定的日子,四天前他們就該將糧草送達,以往他們還經常會提前送達,可是.....可是這次送糧隊始終不見出現。”
“沒有派人去催問?”淳于布臉色更加難看:“為何沒有及時稟報?”
廚子道:“黃校尉管著倉庫,昨天他還說倉里的糧食還足夠吃上三天,三天之內,糧隊肯定會抵達。”抬頭看了淳于布一眼,小心翼翼道:“校尉還說,朗將這幾天心情不是很好,不能以這些芝麻小事打擾朗將。所以我們也不敢多嘴。本來還想著兩隊就算再耽擱,昨天不到今天也該到了,只要今天趕到,我們還是有時間給朗將將羊羔蒸上,可是.....可是等到太陽下山,也沒有見到送糧隊的影子。”
淳于布惱道:“去將黃凡叫過來。”
黃凡是榆關一名校尉,算是淳于布麾下心腹,負責管理關隘的倉庫,倉庫里的糧草和兵器,都需要得到黃凡的手令才能提取,在這榆關也算是僅次于守關主將淳于布的存在。
當他來到淳于布賬內之時,額頭上已經是冷汗直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