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領兵之人。”
丁勝甲看向李叱很認真的說道:“所以不能習慣退縮。”
李叱點頭道:“我不是領兵之人,但我也不會退縮。”
丁勝甲問:“軍人求勝,你求什么?”
李叱道:“求心安。”
丁勝甲皺眉:“心安?”
李叱也起身,指了指門外:“這是我家,你來了,你們的藥商仗著有錢欺負本地藥商,我比你們的藥商有錢,自然要欺負回去。”
他緩緩說道:“老百姓有句俗話說,天塌下來有個子高的頂著,在冀州醫藥這一行當,我就是個子高的那個人。”
“原來如此。”
丁勝甲道:“我們只是奉命來護送商隊采買藥材,這般小事,本不該管。”
李叱看著他,只是看著他。
丁勝甲知道,自己的話并沒有什么說服力。
“但還是那句話,我是軍人,軍人不會退縮,但我可以許諾,若你贏了我......”
丁勝甲看著李叱的眼睛說道:“我立刻帶人離開冀州,而且永遠不會再來此地。”
他問李叱:“你若敗了呢?”
李叱搖頭:“從沒有想我敗了會怎么樣。”
丁勝甲笑起來:“你這樣的人,應該領兵。”
他邁步出門,站在大雨之中。
李叱跟著走到門外,看了一眼丁勝甲的刀,那是一把大楚的制式橫刀。
將軍用的刀自然與普通士兵的不同,看似款式一樣,實則相差甚遠。
大楚所鍛造的橫刀真正能稱得上百煉刀的,怕是只有校尉級別以上才能分到一把。
丁勝甲問:“你的兵器呢?”
李叱指了指丁勝甲手里的刀。
丁勝甲非但沒有生氣,反而對李叱更為欣賞,剛剛說過的話又重復了一遍。
“你這樣的人,真的應該領兵。”
說完他抽刀,刀出鞘,雨水打在刀身上發出輕輕的敲擊聲。
這樣的大雨,只有兩顆雨點落在刀上,刀就已到李叱身前。
李叱身子向后一仰,同時抬腳踢向丁勝甲的手腕,丁勝甲刀勢一變,用刀柄往下砸李叱的腳腕。
李叱單臂撐著地面,身子橫向轉了一圈,下沉的刀柄落空。
李叱的腳卻沒有落空,掃在丁勝甲的手背上。
這一腳把丁勝甲的刀勢踢歪,李叱順勢起身,向前跨步,手肘撞向丁勝甲的胸口。
丁勝甲來不及揮刀,只能把橫刀擋在自己胸前。
當的一聲。
李叱的手肘撞在刀身上,丁勝甲的雙腳在雨水中向后滑出去。
這一擊,將丁勝甲震退了近一丈遠。
大雨打的人睜不開眼睛,可是丁勝甲的眼神卻越發明亮起來。
“好功夫!”
丁勝甲贊嘆一聲,一刀劈開雨幕。
李叱側身,那一刀幾乎擦著他的肩膀落下。
恰此時,一道閃電炸亮。
刀身映電光,仿若刀芒。
一刀落下,李叱避開,可是李叱身后的客棧木門被筆直切開。
丁勝甲一刀橫掃,李叱再次避開,刀劃過門口的拴馬樁,刀過之后,半截拴馬樁才掉下來。
李叱緩緩吐出一口氣,唇邊的雨水被他吹開。
破陣拳。
這是當初大楚第一名將徐驅虜所創的拳法,是天下第一剛猛之拳。
大雨滂沱,拳勢亦然。
被李叱近身之后的丁勝甲顯然開始亂起來,他的刀劈砍不出去,只能用作防守。
在雨水聲中,李叱的拳打在橫刀上的聲音,金屬錚鳴,勝于雷鳴。
連續十六拳,丁勝甲被逼退四五丈遠,可他不管怎么退,李叱和他的距離始終沒有變化。
丁勝甲忽然一聲大喊,一甩手,他的百煉刀飛出去,當的一聲斜著戳進地里。
他以拳對拳。
所以李叱對這個人有了幾分欣賞。
哪怕剛才丁勝甲用刀,卻沒盡全力,手里有刀的人,又怎么可能那么害怕一個人的拳頭。
他只是想贏的光彩。
這刀落在一邊后,丁勝甲的拳法和李叱的拳法在雨幕之中,像是開山破海。
片刻后,兩人同時后撤。
李叱胸口很疼,中了四拳。
丁勝甲的胸口也很疼,他同樣中了李叱四拳。
丁勝甲大聲說道:“你這樣的人,為何要做生意!”
李叱回答:“我這樣的人,天下還少嗎?我這樣的人,你軍中可多嗎?”
這一句話,把丁勝甲問的愣住。
大楚那么大,稱得上才俊之輩有多少?多到數都數不清。
可縱然是驚才絕艷之人,能真正為朝廷所用的又有幾人?
丁勝甲點頭:“你說的對。”
他居然沒有反駁,而是大跨步向前,再次和李叱打在一處。
兩人身形越來越快,這么大的雨,雨幕之中本就視線不清,兩人速度又快,變得猶如兩道黑影在雨水中穿梭。
李叱一勾拳打空,可是拳頭掃過的時候,距離丁勝甲的臉太近,拳頭甩出去的水滴打在丁勝甲臉上,打的生疼。
丁勝甲迅速后撤,李叱又一拳上來。
丁勝甲橫著移開,他背后就是客棧門外的一根柱子。
李叱一拳打在柱子上,比人大腿還要粗一圈的柱子直接斷裂。
丁勝甲趁機一拳打過來,李叱左手往前一伸抓住丁勝甲的手腕,手發力一甩,丁勝甲被李叱的力度帶的偏離出去。
他本身向前疾沖,被李叱拉開后,地面又實在濕滑,于是他抬腳往下重重一踩......
石板碎裂。
丁勝甲的身子穩穩停下來,轉身看向李叱。
“我打不贏你。”
丁勝甲道:“你也打不贏我。”
李叱問道:“那要如何?”
丁勝甲道:“吃飯,我餓了,吃飽了再打。”
李叱點頭:“那就吃飯。”
兩個人回到客棧大廳里,面對面的坐下,丁勝甲問:“你這里的吃的上來,我付錢。”
李叱道:“將軍莫不是忘了,沈醫堂不缺錢。”
他回頭問:“九齡,晚飯吃什么?”
余九齡回答:“今天擔心有事,所以吃的簡單,蒸了肉包,就在鍋里。”
李叱道:“端來。”
余九齡問:“要多少?”
李叱回答:“鍋端來。”
余九齡轉身離開,到了后廚就要把蒸屜端過去,這蒸屜很燙,好在兩側有把手。
他找了兩塊布墊著把手,端起來剛要走,葉先生道:“我來吧。”
葉先生看了看那三層蒸屜,熱氣騰騰,這三層的蒸屜,每一層都有幾十個拳頭大小的肉包子,三層自然分量沉重。
他單手拖著蒸屜下邊,邁步離開。
這一幕,把余九齡都嚇懵了,如果懵分九層,余九齡此時已經被嚇懵到了八層半。
那么燙的蒸屜,葉先生單手托著就出去了。
到了前邊大廳,葉先生單手把三層蒸屜放在桌子上,轉身就走,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丁勝甲看了看那蒸屜,又看了看葉先生,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這三層蒸屜就算是滿的,對于他們習武之人來說,這點分量自然不算什么。
可是燙啊。
看著葉先生什么事都沒有的出去,丁勝甲忍不住搖了搖頭:“沈醫堂的人,讓我刮目相看。”
葉先生回到后邊,余九齡抓起來葉先生的手問道:“先生那蒸屜莫非不燙?”
葉先生看著他,輕輕吐出一口氣后嘆道:“燙。”
他把手抽出來,背著手走了,一邊走一邊說道:“現在你知道,為什么能裝的人那么少了吧。”
余九齡下意識的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旁邊的鍋灶,心里想著別犯傻別犯傻......
然后他就過去想單手把那個鍋灶上的蒸屜托起來,一伸手,立刻燙的縮了回來。
后門,葉先生站在門口,單手背在身后,看背影,他身材修長筆直,一身白衫如雪。
這賞雨的氣度,確實非凡。
到前邊看,葉先生一只手伸在門外......
客棧大廳那邊,李叱把三層蒸屜分開,推給丁勝甲一層,自己留了一層。
這蒸屜很大,一層就有三四十個包子,熱乎乎的,一打開蓋子,那肉香就撲鼻而來。
“請。”
李叱說了一個請字,然后就開始吃飯,他吃的很快,但并不顯得粗糙失禮。
丁勝甲也是餓了,抓了肉包子就吃。
兩個人吃的速度居然旗鼓相當,而且丁勝甲的飯量居然也很了不得。
這一個蒸屜的包子,兩個人一前一后吃完。
還剩一個蒸屜,李叱端上來放在兩人中間:“你我平分。”
丁勝甲看了看李叱,搖頭:“不吃了。”
他嘆了口氣后說道:“我第一次在飯量上輸給一個人,這也算是輸了。”
他起身道:“我會帶兵離開這,以后也不會再來。”
李叱拿了一個包子,三四口吃完,然后才起身道:“這才算你輸了。”
丁勝甲眼神一亮:“有氣度。”
他轉身要走。
李叱看著他背影說道:“若我的沈醫堂要開到安陽城去,將軍可再來比過。”
丁勝甲腳步一停,回頭看向李叱:“你真的要把沈醫堂開到安陽城?”
李叱道:“沈醫堂的店面,西起涼州,北至幽州,已有七十二家分號,開到安陽城也不算什么。”
丁勝甲沉默片刻后問道:“你采買藥材,就是要去安陽城?”
李叱搖頭:“本來沒打算去,現在卻打算去看看。”
丁勝甲道:“你若帶著藥材到安陽城,我保證沒有任何人敢為難你。”
他問李叱:“還不知道你名字。”
李叱回答:“李懟懟。”
丁勝甲一怔:“什么?”
李叱道:“懟,上邊一個對,下邊一個心。”
丁勝甲道:“這名字......很好。”
李叱笑道:“自然很好,心里想的都對,所以才能懟。”
丁勝甲抱拳:“謝謝你的包子,你帶藥材到安陽城,我會親自在城門口迎接,世面上的藥材什么價格,我多給你三成。”
李叱道:“你知道......”
丁勝甲笑起來:“沈醫堂不缺錢。”
說完后大笑而去。
二樓憑欄處,沈如盞手扶著欄桿看著李叱,眼神里有些笑意。
她輕輕說道:“誰又能想到,也許將來沈醫堂名揚天下,不是因為醫術高超救人生死......”
站在她身后的呂青鸞笑道:“是因為......沈醫堂,不缺錢。”
沈如盞緩緩吐出一口氣,轉身離開。
呂青鸞跟著她走了幾步,沈如盞卻忽然站住,回頭看向一樓大廳,桌子上那還冒著熱氣的包子。
她笑了笑道:“拿幾個上來,忽然很想嘗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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