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草原輕騎出安陽,這一仗從規模上,時間上,傷亡人數上,都不算大戰。
可是這一戰,卻足以讓楚軍的士氣被按下去一截。
“古圣曾說,戰,攻心為上。”
宇文尚云在大帳中來來回回的走動,大帳中,諸將都安靜的聽他說話。
“有人覺得,攻心,用一些小手段,耍一些小聰明,說一些誅心的話。”
“可是比起唐匹敵這次,這些所謂的攻心之術,都差了些。”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不想丟了自己的氣勢,奈何氣勢昨夜被人按著打了。
“故意丟棄寧軍江南大營,故意不阻攔我軍渡江,只為了讓我們以為他無力一戰,不敢一戰。”
“然后夜襲,一戰毀我營地,殺我士卒......是唐匹敵親手給了我們信心,又是他親手把這信心打下去。”
“這一戰雖然無關大局,于我大軍來說也不算重創,可足以值得他吹噓半生。”
宇文尚云腳步一停,看向諸將說道:“輕敵,便是我們這一戰敗了的根源,而輕敵,卻是人家讓我們輕敵的,這幾步都走在了人家的坑里,每一步都是。”
“所以諸位都要記住,要時時警醒,以后與寧軍對戰,無論大小,無論何時,都不要有任何輕敵之念,哪怕我軍兵力十倍,數十倍于寧軍,也當全力以赴。”
“是!”
他手下將領們都垂首應了一聲。
“幾千輕騎,就敢襲擾我大軍營地。”
宇文尚云道:“這不光是膽子大的問題,還是本事大。”
他下令道:“后撤十里,重修營地。”
手下人都一驚。
后撤十里?
這豈不是輸了一仗,又輸了氣勢,如今再后撤十里,連面子都輸了。
若寧軍在城墻上見楚軍后撤建營,大概會笑掉了大牙吧。
“大將軍.....”
有人想要勸,還沒有開口,就被宇文尚云擺手阻止:“無需多言,按軍令行事,違令者,斬。”
“是!”
眾將再次俯身接令。
從南平江邊到安陽城,也就三十里左右,楚軍后撤十里安營,如此一來似乎就犯了兵家大忌,臨水而營,背后無路。
安陽城,城墻上。
唐匹敵放下千里眼,習慣的,手扶著城墻,手指在城墻上再次輕輕敲擊起來。
“后撤建造營地,武先生怎么看?”
武奶魚道:“若是正常來看,這是要打持久之戰的先兆,讓大軍后撤,重建營地,圍而不攻,徐徐圖之。”
“又臨水而建,兵家大忌,似乎也有故意引誘我軍出擊的意圖。”
他看向唐匹敵道:“但,在我看來,這宇文尚云做的樣子有些粗糙,不出意外,就在這兩天,他必會攻城。”
羅境道:“所以這城中,多半有他內應?”
武先生點了點頭道:“非但有,還很多。”
羅境道:“看來我殺的還不夠。”
武先生道:“羅將軍殺的,或許只是宇文尚云故意讓你殺的,安陽城中有些人,搖擺不定,羅將軍到了,他們就侍奉羅將軍為主,宇文尚云到了,他們又會侍奉宇文尚云為主,這些人,死不足惜。”
羅境點頭,仔細想想,他殺的那些人,確實都是些墻頭草。
“他后撤建營,只是為了迷惑我們。”
武先生看向唐匹敵道:“如此推測,他與城中內應,必已約好攻城時間。”
唐匹敵輕嘆一聲。
“我得打的多漂亮,才能洗去這次棄城而逃的污點。”
羅境笑道:“你想的多了,所有過程都是結果的點綴,好的結果是好的點綴,若是不好的結果,那你還想這些做什么。”
唐匹敵笑道:“你什么時候這般會說話了。”
羅境抬頭看向天空:“自從我留在冀州后,身邊皆是諂媚馬屁之人,尤其一余姓之人,著實過分。”
唐匹敵大笑。
他再次看向城外,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楚軍何時攻城,我們不得而知,我不喜歡這種無從把控的感覺,所以還是我們說了算的好。”
羅境道:“棄城而逃,被你說成我們說了算......我大概已經掌握了你這天下第一裝的些許技巧。”
唐匹敵笑道:“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這話說起來不太有氣勢,換個說法是......戰與不戰,我們說了算,是不是好多了?”
羅境道:“有你和李叱,寧軍壯大真的是在道理之中啊......各方面都壯大。”
唐匹敵道:“羅將軍說的大都對。”
當日。
楚軍斥候回報,說是見安陽城北門,有數百寧軍逃出,一路往北跑了。
過半個時辰,又有斥候來報,有大概千余寧軍出逃,輕裝出城,頭也不回的跑了。
又一個時辰,斥候回報消息,有不少文職官員的車馬隊伍,朝著北方出逃。
宇文尚云在大帳中來來回回走動,臉色顯然是猶豫不決。
“大將軍,再不進擊,寧軍就真的要全都逃走了。”
“大將軍,當初要半圍安陽城,就是故意放一門給寧軍出逃,我軍好在半路截殺,此時寧軍果然逃走,大將軍,再不出兵就來不及了。”
“大將軍,末將愿帶一支人馬去安陽城北截殺寧軍!”
宇文尚云皺眉:“你們可是都忘了,就在今日我說過了什么?”
他視線掃向眾將:“唐匹敵用兵詭異莫測,以他那般高傲自負的性格,你們覺得他真的會棄城而逃?以他對寧軍的統帥之力,他真的會坐視手下人潰散而不理會?”
他哼了一聲:“不過是誘敵之計,他手下輕騎不出,就是在等時機。”
眾將看向宇文尚云,臉色都有些懷疑,但又不敢去質疑。
他們只是心急,若這樣任由寧軍一股一股的逃出去,安陽城雖唾手可得,但卻不能殲滅寧軍這一部。
宇文尚云嘆道:“我雖有近十萬人馬......可是騎兵不足五千。”
他看向手下眾將:“若要分兵追擊出逃寧軍,自然是要用這五千騎兵。”
“此時想想,唐匹敵故意在河邊釣魚等我先鋒隊伍,就是在確定我軍騎兵人數。”
與此同時,安陽城里。
唐匹敵坐在椅子上,眼睛微微瞇著,像是在自言自語。
但他此時此刻所想的,是宇文尚云的反應。
他聲音很輕的說道:“我若分騎兵去追擊寧軍,至安陽城北,與大軍相隔,便成了孤軍。”
楚軍軍帳中,宇文尚云道:“一旦成了孤軍,唐匹敵手下那數千草原人輕騎又極善戰,弓馬嫻熟,遠非我們的騎兵可比。”
書房中,唐匹敵手指輕輕敲著桌子說道:“若被寧軍輕騎截斷騎兵歸路,我的騎兵就會一去不回。”
幾乎同一時間,宇文尚云道:“若被截斷,我的騎兵就會一去不回。”
大帳中諸將這才明白過來,知道是自己想的不夠深。
若是真的派輕騎去攔截那逃出城的千余寧軍,攔截那些毫無價值的文官,卻折進去五千輕騎,這是大虧。
宇文尚云道:“唐匹敵無力與我決戰,所以只能想辦法消耗我們的兵力。”
安陽城中,唐匹敵道:“我料那唐匹敵只能借此消耗我們,為了那千余人而上了唐匹敵
的當,何其不智。”
他起身道:“就這樣吧,按照原計劃攻城。”
楚軍軍帳中,宇文尚云道斬釘截鐵的說道:“不必理會,按照原計劃攻城。”
唐匹敵看向手下親兵:“東西收拾好了嗎?”
“回大將軍,都已經收拾好了。”
唐匹敵道:“所有的文職官員,都已經撤出安陽,宇文尚云不敢追,覺得是雞肋,放我們的官員離開,我得謝謝他。”
他走到書桌前,提筆在宣紙上寫了幾行字。
先放文官出城去,又放騎兵回冀州,神機妙算大將軍,恭賀你把安陽收。
寫完之后唐匹敵大步往外走:“咱們也該走了。”
不到一個時辰后,城中剩下的寧軍,全都騎馬出城。
寧軍輕騎可不是一人只有一匹馬,那六千草原輕騎富得流油,皆為一人三騎。
所以留守安陽的這一萬寧軍,都騎馬走也不是問題。
等到斥候探知消息,說是又七八千寧軍騎兵出城往北逃了之后,宇文尚云都懵了。
真的是徹徹底底的懵了。
他在冀州數月之久,自認為已經了解寧軍中很多人。
比如李叱,比如唐匹敵,比如羅境,比如澹臺壓境......
他有孤膽去冀州,就是去了解敵人的。
然而在這一刻,唐匹敵這一逃,完全顛覆了宇文尚云對唐匹敵的了解。
那般驕傲,那般自負,那般強勢的寧軍大將軍,跑了?
宇文尚云不信,立刻下令全軍進擊。
楚軍浩蕩攻向安陽,等到了城門口,卻見城門大開。
那些原本等著明天夜里開城門的人,也是一臉的懵,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安陽城門打開,楚軍進入之后搜查全城,怎么可能還能見到一個寧軍。
寧軍輕騎馬快,此時已經往北出去很遠。
進了書房,宇文尚云在屋子里走了一圈,這書房里很空,沒有別人,可是他卻總覺得有個人在看不到的地方嘲笑他。
忽然注意到了桌子上的宣紙,邁步過去看了看。
一瞬間,宇文尚云的腦袋里就有一股血氣上涌。
“混賬東西!”
“自大狂徒!”
宇文尚云把宣紙拿起來,三兩下撕成碎片。
“大將軍,現在追不追?”
手下人也是一臉的憤怒:“此時冀州兵力空虛,他們的主力隊伍遠赴青州,無力回援......”
說到一半不敢說了,想起來宇文尚云說的不要輕敵的話,他怕挨罵。
宇文尚云回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有罵他。
他眼神閃爍,腦子里迅速的盤算著。
“唐匹敵算計的,是我不知他主力去了何處。”
宇文尚云道:“按照正常情況,他有六萬大軍,自然不會退出安陽,可他退了,就暴露了主力不在。”
“他不知我知,便會以為我不敢追,怕我中了埋伏......”
宇文尚云:“寧軍主力已走了半月,只怕是千里之外,若唐匹敵派人星夜兼程去追,寧軍趕回支援,一去一回最少也要在二十天以上。”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唐匹敵,你千算萬算,便算不到我知寧軍去向,他以為我不敢追他,那我就順他心意,不追他了!”
他一揮手:“不追唐匹敵,咱們去截他的主力,將那五萬寧軍全殲,冀州再無強敵。”
宇文尚云轉身看向手下眾將:“分派斥候,往東南方向打探,等澹臺壓境的寧軍歸來,一戰定勝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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