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叱的話說完之后,崔泰的臉色已經變得格外難看起來,他曾經對這個計劃作出斷言,放眼冀州內外,誰也不可能看穿。
城中那些能被稱為老狐貍的各大家族領袖也一定猜不到,誰想到會被一個李叱用近乎于隨便瞎蒙的辦法猜到了。
沉默了許久之后,崔泰看向李叱說道:“也就是說,現在我的人,應該已經都進入你們所設下的埋伏了吧。”
“應該是。”
李叱回答道:“我過來的比較早,所以還沒有最新的消息,不過一旦有消息,我的人會立刻過來告訴我,應該會比崔先生的人回報的速度快一些,也許......崔先生的人回不來了。”
崔泰再次陷入沉默。
又過了一會兒后,崔泰問李叱道:“就算我的安排你都識破了,也都有所準備,可是你也不該孤身一人來三月江樓,最起碼我還能殺了你。”
李叱搖頭道:“崔先生身邊應該沒有多少人可用了,你又見過我出手。”
崔泰見過。
但他不知道,李叱那次是故意為之,當時拉斷了鐵胎弓的李叱還有傷在身,他忍著劇痛拉斷鐵胎弓有一部分原因就是為了這一刻,那時候的李叱可能沒有把握一定會有這一刻,可他還是那么做了,更重要的是,唐匹敵在三月江樓被人刁難,他就要站出來。
所以此時此刻的崔泰并不知道李叱是在虛張聲勢,李叱上次拉斷了鐵胎弓后舊傷復發,現在連爬墻都需要余九齡背著上去,怎么可能還有能力動手。
李叱看向崔泰,他在想崔泰敢不敢試一試。
崔泰看著李叱,他在想李叱會不會先出手。
兩個人對視了好一會兒,最終還是崔泰重重的吐出一口氣。
“我沒有想到自己會在你這樣一個年輕人面前,表現出很無能為力的一面,此時此刻,我身邊無人可用,因為我的人都出去做他們該做的事了,而你身邊應該也已經無人可用,因為你的人都去阻止我的人了。”
崔泰長嘆一聲:“所以當只剩下你我兩個人的時候,卻因為你更年輕更能打,而讓這精妙布局與破局的最后一步,變的那么粗淺那么原始,也不斯文。”
李叱聳了聳肩膀,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不是咽下去,而是漱了漱口。
那是價值不菲的蓮心茶,按照銀子來換算,這一口應該就有十兩甚至可能更高。
崔泰問李叱:“那你看穿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李叱道:“我本以為崔家的主事應該在糧倉里,但是沒有,有人認出來那個持刀站在糧倉圍墻上的人叫崔卿,論權勢和威望,僅次于你們崔家的家主。”
他看向崔泰:“是吧,崔氏家主。”
崔泰這次倒是沒有吃驚,反而是帶著些釋然的笑了笑,這笑容之中也有苦澀,李叱連他的布局都猜到了,猜到他的身份也就不算什么,況且剛剛聊天的時候,他說的那些話,就不像是一個崔家的管事能說出來的話。
李叱道:“所以我很佩服崔先生,一直都在明面上,可是卻沒有人懷疑過。”
崔泰道:“城里的事,明明應該是我布局更早,動手更早,現在卻被李公子處處占盡先機,不得不說一聲佩服。”
崔泰看向李叱說道:“可是你沒有徹底贏,我們崔家也沒有徹底輸,城外的青州節度使是我弟弟,我死,或者冀州城內崔家死絕,有他在,崔家早晚還會站起來。”
他停頓了一下后繼續說道:“其實,我是真的很想做那個醫者。”
李叱點了點頭道:“所以我在聽完先生的話后,對先生已有敬意,先生想做一個醫者,我要阻擋的不是先生想做醫者的這條路,而是......”
他看向崔泰說道:“我也想做個醫者。”
崔泰哈哈大笑,笑的有些歇斯底里。
良久之后,崔泰對李叱說道:“剛剛李公子才進這不久,我和李公子說過一句話,我說這個世界上的人,最可怕的不是人已老城府深,而是年少有為。”
李叱笑道:“所以那時我說,謝謝崔先生盛贊,沒說謬贊。”
崔泰覺得李叱這句話說的,狂妄的讓他羨慕。
“年輕。”
崔泰道:“不該被輕視。”
李叱道:“很多人都和崔先生一樣,吃了虧之后才明白這一點。”
他起身道:“崔先生覺得對你來說這件事已經到了盡頭,其實不然,崔家的人要想做醫者,救天下,不該在冀州,我剛剛說過了,崔先生當時沒在意,也沒理解。”
他抱了抱拳:“我先告辭,崔先生如果想出城的話,只要青州兵退,崔氏一族所有人,都可安然離開冀州。”
崔泰跟著李叱站起來,李叱這最后一句話,讓他覺得自己已經是一個囚徒,這是他的三月江樓,卻變成了李叱的大牢,把他關在這等候發落。
李叱邁步離開三月江樓,崔泰一直送到他大門口,出來的時候,三月江樓里那些好奇的姑娘們還在看著那少年,她們不知道東主和那個少年聊了些什么,只看到東主親自把那少年送出三月江。
李叱走了,崔泰回到主樓那個巨大的客廳里坐下來,側頭看了看李叱坐過的位置,那旁邊還擺著那杯冒著熱氣的茶,李叱只喝了一次,還是漱口。
三月江樓的管事婦人也實在好奇,小心翼翼的走到崔泰身邊,輕聲問道:“東主,那個年輕公子是誰?”
不知道為什么,崔泰忽然就想起來唐匹敵離開三月江樓的時候說的那句話。
他自言自語似的重復了一遍。
“以后天下皆知,你也會知。”
李叱離開三月江樓半個時辰之后,秦拙和魏陷陣兩個人跌跌撞撞的跑回來,兩個人身上都帶著傷,也不知道傷的有多重,皆是血跡斑斑。
“東主。”
秦拙進門之后就堅持不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我們......敗了。”
魏陷陣身上的傷似乎稍稍好一些,還能站在那,他朝著崔泰抱拳道:“東主,現在收拾一下,我們還能護東主殺出去,尋個安全地方藏身,大軍破城之后我們再......”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崔泰打斷,他搖了搖頭道:“別騙自己了,你已經知道,大軍不可能破城......你們坐下吧,杏姑,你把藥箱拿過來,給他們兩個上藥包扎。”
剛剛站在崔泰身邊的那個看起來三十幾歲年紀,卻格外有些迷人氣質的女子隨即點了點頭,帶著丫鬟去取藥箱。
“東主,我們......”
秦拙要說些什么,也被崔泰打斷,崔泰道:“藥的事已經敗了,憑我們的力量想攻破城門也敗了,不是我已經不再想斗一斗,而是不想失了崔家的體面,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從一開始到現在我都沒有想過毀了冀州城,所以你不用再勸。”
秦拙想說的正是這個,他想說我們手里還有一些力量,可以在冀州城內再做些什么,四處放火,也能牽扯防守青州軍進攻的兵力,說不定就還有機會。
“那樣贏不了的,而且還會顯得有些拙劣丑陋。”
崔泰坐下來,緩緩吐出一口氣后說道:“一開始,節度使曾凌來了,凌駕于冀州所有人之上,但他沒有把冀州當成他的家,后來羽親王來了,也凌駕于所有人之上,可他一樣沒有把冀州當做他的家。”
他看向秦拙說道:“我不一樣,冀州是我的家,我不想毀了這,現在,以后,都不會。”
這一夜,城里變得安靜下來,可是城墻上下的殺戮一直沒有停止,青州軍沒有等到城門開,還是不死心一樣的猛攻了一夜,這一夜到底死傷多少人,無法估量。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青州軍終究還是退了下去,他們不得不在拼盡全力后接受一個事實......城里的人敗了。
城墻上,夏侯琢看了一眼并無疲憊之態的唐匹敵,他松了一口氣后問道:“為什么你看起來一點都不累?”
唐匹敵也看了夏侯琢一眼,語氣平淡的回答道:“體力比你好些。”
夏侯琢沒說話,但他的眼神表達的意思是你放屁。
過了一會兒后夏侯琢問他:“現在還不見李叱上來,你猜他此時此刻再做什么?”
唐匹敵想了想,回答:“睡覺。”
夏侯琢哈哈大笑,他覺得李叱干得出來這種事。
可李叱沒有在睡覺,他在包餛飩。
車馬行,廚房,他回來的時候看到高希寧正坐在廚房里,滿身滿臉的都是面粉,身上的那件圍裙都被涂脂抹粉了一樣,他一夜沒睡,她也一夜沒睡。
他進門看到她,她抬頭看他,兩個人的眼睛里都有些漂亮的小星星在轉。
“我來。”
李叱在高希寧身邊坐下來,笑著問道:“你是要做什么好吃的?”
高希寧用肩膀撞了撞李叱說道:“拳頭那么大的餛飩吃過沒有?”
李叱看了看旁邊托盤上擺著的那幾個餛飩,笑著問道:“為什么會這么大?”
高希寧道:“它......它就容易破啊,破了我就堵一堵,堵得多了,也就大了。”
李叱道:“那這個應該不是餛飩,應該是元宵,我昨天吃的包子,是不是就是這么來的。”
高希寧一本正經的回答道:“當然不是,包子皮厚一些,沒那么容易破。”
李叱道:“說的有道理,餛飩皮雖然薄一些,但是貼的多了也就后來者居上了。”
高希寧沒心沒肺的大笑起來,用肩膀又撞了撞李叱:“好漢,你確定你就會包了?”
李叱道:“斷然還是比你強一些的。”
兩刻之后,兩個人看著托盤里大小不一的餛飩,大的有拳頭那么大,小的有拇指肚那么大。
“能放在一起煮熟嗎?”
高希寧問。
李叱道:“按輩分下鍋。”
又一刻之后,兩碗餛飩擺在兩個人面前,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然后端起來餛飩碗來碰了一下。
高希寧道:“我敬你一碗!”
她先吃了一口,那好看的眉頭就皺了皺,然后她噗嗤一聲就笑了,她問李叱:“昨天的包子是不是也這么難吃。”
李叱回答道:“不可能。”
然后補了一句:“比這個難吃。”
然后他吃了一大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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