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你怎么樣?”
李叱進門就看到李先生躺在那張木床上發呆,他的胳膊纏著繃帶掛在脖子上,昨日他拒絕了醫官為他診治,都是他自己動手包扎的。
也許在李先生心中他和這個世界始終都有隔閡,真的要說出起來,他和死去的那個人才是同路。
所以,他悲傷。
可是李先生這樣的人,連悲傷都不愿意讓別人看到。
李叱進門的時候李先生就笑了笑,搖頭道:“還好,胳膊斷了而已,修養一陣子即可。”
李叱嗯了一聲,把帶來的傷藥放在桌子上:“沈先生配的藥,她說不敢冒昧前來打擾先生,所以讓我把藥帶過來。”
李先生笑了笑:“好。”
他知道沈如盞,但是,如果要細算起來的話沈如盞應該是他的第幾代弟子他就不知道了。
云隱山里的那些女弟子們,現在很多都在沈醫堂里,她們救了許許多多的人,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可算是李先生的功德。
如果,人真的可以靠行善積德的話。
或許是看出來李叱不知道怎么勸慰自己,李先生笑著說道:“我這樣的人,遠比你以為的要灑脫。”
李叱知道,可是他更知道,灑脫不是無情,看起來灑脫的人其實心思更細膩。
因為李叱就是一個別人眼中灑脫的人。
“你認識不認識什么很了不起的人?”
李先生故意岔開了話題。
可是說完之后才發現,這話題根本就沒有岔開,反而是又進去這件事之中。
李叱點頭:“認識一個,不過沒在大營里,我已經派人去請了。”
他說的是方諸侯,一個看起來同樣是很灑脫的人,但也是一個滿心都是悲傷的人。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越是站在高處的人,心中的悲傷就會越重。
這世上也許就沒有一個站在絕對高處,還絕對快樂的人,如果有的話,那這個人真的很幸福,令人羨慕。
“很強嗎?”
李先生問。
李叱回答:“看不清。”
看不清,那自然就是很強了,因為李叱本身就已經到了他能看清絕大部分人實力的高度。
如今這個天下還能比李叱站的更高的人,實事求是的說,已屈指可數。
“那就好。”
李先生回了一句,然后就閉上眼睛,李叱坐在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說些什么了。
良久之后,李先生閉著眼睛說道:“能不能......厚葬他?”
李叱點頭:“我已經安排下去了。”
李先生笑了笑,卻沒有睜開眼:“謝謝。”
李叱嗯了一聲后,兩個人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又是許久許久之后,李先生道:“如果將來你做了皇帝,請盡可能的做到公平這兩個字,有些人變壞了,其實并不是本身就很壞,而是可能在某些環境下,導致心理出現了不平衡。”
李叱明白李先生的意思,他這樣出身的人,更能明白李先生話里的那種無奈。
“我會盡最大努力。”
他回答的很快,雖然話不多。
李先生笑了笑:“我喜歡寧這個字......安寧,久遠,如果每個人的這一生,都有一個寧字伴隨的話,那是多圓
滿多幸福的事。”
李叱點頭:“我也很喜歡。”
接下來就又是沉默。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叱起身道:“先生好好休息,我先去大營里了,還有些軍務事要辦,雍州軍看起來在準備渡河。”
李先生點頭:“去吧,我這里不用擔心,你經歷過比別人更多的事,就會知道很多時候,人其實不需要陪伴,只需要安安靜靜的躺一會兒。”
李叱俯身:“弟子告退。”
他出了房間后忍不住重重的吐出一口氣,他是經歷過那么多事的人,可剛剛試著用李先生的心境去感受一下那種悲傷,只片刻,他就覺得自己要窒息一樣。
為什么李先生總是云游?
那是因為,如果他在一個地方停下來的太久,就會懷念。
唯有不停的走動,不停的去看這個世上新鮮的東西,他才能讓自己的心不那么難過。
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掩耳盜鈴,算不算是自欺欺人,可李先生又能怎么樣呢?
李叱回到大營的時候,看到廷尉軍那邊,四名千辦又在配合訓練那種無與倫比的攻擊。
之前擊殺齊魯的時候,四名千辦用那張巨大無比的弓射出去一桿鐵槍,那一擊,李叱很清楚,這世上應該沒有誰能硬接的住。
李叱想了想,轉身去了輜重營。
進了大營,看到原來掛刀門的小師弟甄艮正在帶著人清點糧草物資,見到李叱,甄艮連忙跑過來硬接。
掛刀門的那些師兄弟們,現在都已經分派在后勤這邊做事,大師兄賈阮留守幽州,如今已經是幽州的一把手。
李叱答應過賈阮,不會讓他的師兄弟們太冒險,所以全都安排在后方,只有甄艮堅持要隨軍。
“主公。”
甄艮跑過來,笑著說道:“主公是需要什么?”
李叱笑道:“想到個好玩意,想讓鐵匠們做出來試試。”
甄艮連忙引著李叱到輜重營里,召集來負責鍛造修補兵器的匠工。
按照李叱的設想,他們把一桿鐵槍燒紅,然后把前端拉長了些,很尖銳。
再然后繼續加熱燒紅,然后將這根鐵槍前端擰成麻花狀,這種事不算多難,很快就做好了。
李叱看到輜重營這邊有一片空地正合適,還有幾棵樹,所以也沒回去,吩咐人把那高希寧和那四位千辦請過來,要帶著他們的那張大弓。
其實李叱讓人鍛造這中螺旋槍的時候,甄艮就明白李叱的意思了,因為那張弓就是高希寧找他做的。
不多時,高希寧帶著人過來。
李叱笑道:“我想看看你們配合用這張弓,威力的極處是多大。”
他指向遠處一棵合抱粗的大樹:“先用你們的鐵槍試試。”
方洗刀和尚青竹他們四個對視一眼,然后站好位置,四人合理放出去一槍。
那鐵槍呼嘯而出,砰地一聲戳在大樹上,其力度之巨,直接將樹擊穿,可是槍桿沒能穿透過去,卡在了大樹中。
即便如此,這威力有多恐怖也已經顯而易見,那么粗的一棵樹,阻力有多大?
李叱指了指那剛剛打造出來的螺旋槍:“試試這個。”
方洗刀等四人又用螺旋槍試了一次,這次,那槍非但擊穿了樹,還又飛出去了一小段距離,雖然速度減緩了許多,可比
用鐵槍要提升了不少。
“甄艮。”
李叱笑道:“你聰明,再想想怎么把威力再提升一些。”
甄艮應了一聲:“我去琢磨琢磨。”
他們去研究如何再把這四人配合的威力提升,李叱和高希寧肩并肩往大營前邊走。
高希寧問:“李先生怎么樣?”
李叱搖了搖頭:“不好。”
高希寧緩緩吐出一口氣:“肯定會不好......這和不得不對同鄉下手,并無區別,不......應該更難過。”
兩個人都能理解李先生的悲傷,卻都沒有什么辦法來勸慰和化解。
許多事,別人都幫不上忙,只能靠自己慢慢消化,成年人的世界,有些時候真的只能靠自己。
所有的感同身受,都只是淺嘗即止。
與此同時,在雍州軍大營里。
圣師站在一座新墳前沉默著,齊魯沒有按照約定回來,他就判斷齊魯已經死了,沒多久收到消息,說看到對岸在追殺一個人,很多人追殺一個人,那人被斬斷了四肢而死,極為慘烈。
此時此刻的圣師,看起來是那么平靜,卻連呼吸中都拖著一股寒意。
韓飛豹都不敢上前,離得遠遠的看著。
良久之后,圣師轉身走回來:“把墳扒了吧。”
韓飛豹等人一驚,沒理解圣師這是什么意思。
“一座空墳,毫無意義,他不喜歡這樣,況且除我之外,也再無人憑吊......”
圣師說完這句話就走了。
韓飛豹他們不敢違抗,很快就把那座什么都沒有的墳包扒掉了,看起來就更顯得凄涼。
五六天后。
距離這里大概有二百里外,鶴江邊上的一座名為燕來的小城中,方諸侯走進一座茶樓,人很多,哪怕世道不大好,似乎這小小山城里的人并沒有受到什么影響,日子依然過的悠閑。
這里是荊州西南,與蜀州距離并不是很遠,這里的人也和蜀州那邊的人生活習慣近似。
喜歡喝茶,生活節奏很慢,有時候在茶樓里一坐就是半天。
方諸侯本來就已經收到了高希寧派人送來的請求,請他回寧軍大營中保護李叱,這封信是幾個月前高希寧就已經派人送出去的。
就在李先生決定去追查那些人的時候,高希寧就必須為李叱的安全多做考慮。
接到書信之后方諸侯隨即動身,獨自一人南下,他倒也習慣了獨來獨往,并不覺得孤單。
走了很久的路有些疲乏,他打算進茶樓稍作休息。
小伙計殷勤的把他請進來,這茶樓里人很滿,只有最里邊角落處空著一個位置。
方諸侯隨著引領在那位置坐下來,往四周看了看,覺得有點意思。
正在說書的那個老人家,講的是一個神話故事,正講到兩大神族的首領,率領部眾正在決戰。
這說書人水平極高,說到激烈處,所有人都跟著緊張起來。
小伙計端著托盤上來,托盤上有一壺茶三樣干果,這是此家茶樓標配的東西。
他才把東西放下,門外又進來了幾個人,穿著很長的袍子,看起來神神秘秘的。
小伙計連忙迎接過去,還沒等他說話,那幾個人的注意力就全都集中在了方諸侯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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