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獵覺得自己應該好好請駱久虹喝一頓酒,又怕這位準備已經退隱江湖的老人家拒絕。
沒想到的是,只提了一句,駱久虹就開心的應了下來。
喝酒的一共四個人,駱久虹和他的義子關十三州,再加上曹獵和葉小千。
曹獵不讓關十三州動手倒酒,他給駱久虹滿上之后,說了一句老當家確實令我欽佩。
駱久虹笑道:“是覺得我老奸巨猾?”
曹獵:“話也不能這么說,也就是個大概意思吧。”
駱久虹哈哈大笑。
駱久虹道:“我還有個更老奸巨猾的想法,所以其實若侯爺不請我喝這頓酒,我也是要邀請侯爺坐下來好好聊一聊的。”
曹獵:“真的嗎?”
駱久虹道:“自然是真的。”
曹獵:“那還不好說,這頓算你的。”
駱久虹:“......”
他試探著問了一句:“侯爺一直都是這樣的嗎?”
曹獵道:“老當家指的是臉皮?”
駱久虹道:“話也不能這么說,大概是這么個意思吧。”
曹獵哈哈大笑起來,搖了搖頭道:“我原本可不是這樣的人,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說一聲,我原本是一個嚴肅的,正經的,甚至有些刻板的人。”
駱久虹沉默不語,葉小千卻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這種事,你跟別人說,別人當然不大信,可是李叱手下的人,大概就沒有不信的。
就隨隨便便舉個例子吧,就說原來的四頁書院高院長,那是不要臉的人嗎?
你再看看高院長現在的樣子。
可以肯定的說,高院長現在都不大樂意回想當初的自己,因為可能會對人生產生強烈的質疑。
進而會想到那個亙古難題......我是誰,誰是我,我原來從哪里來,我將要往何處去。
曹獵道:“老當家剛才的意思,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幫忙?”
駱久虹點了點頭,然后看向關十三州:“給侯爺磕一個。”
關十三州起身離開座位,動作行云流水,跪在地上就咣咣磕了幾個頭。
駱久虹:“這孩子......”
他說磕一個,不過實誠人向來都是買一贈三。
曹獵瞬間就明白了駱久虹的意思,駱久虹要卸任馬幫總舵主之位,已經讓給了莫希言。
雖然他確定莫希言不會為難他曾經的老部下,但怎么說呢......用朝堂上的一句話來形容就是,終究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他離開了馬幫,他的義子在馬幫之中難免就會有些不自在的地方。
況且,關十三州這么年輕,又趕上了寧王進蜀州這樣一個好時候,對于關十三州來說,這就是抓住亂世建功立業的小尾巴......
曹獵懂了,所以起身把關十三州扶起來后說道:“如果你想從軍,我過陣子見到澹臺大將軍的話,會把你引薦給他,若你想進廷尉府或者是軍機司這樣的地方,倒是麻煩些,不是我一句話就能幫上忙的事。”
他看向葉小千:“這位葉千辦,在廷尉府里說話的分量......比我也強不到哪兒去,畢竟他們廷尉府對自己人約束更嚴,但好在他也是廷尉府的人。”
葉小千道:“我還是可以幫一些忙的。
曹獵:“能幫一些忙,還不詳細說明。”
葉小千道:“尋常人若想加入廷尉府,需要先調查身世來歷,考驗能力本領,然后才能送去參加考核。”
他看向曹獵道:“好歹我也是個千辦,最起碼能把調查身世來歷這一步省略了。”
關十三州抱拳道:“多謝千辦大人。”
曹獵嘆了口氣:“身世來歷這一步還需要他來給你勝率了?你還謝謝他?”
關十三州:“該謝還是要謝的,畢竟我也不想去廷尉府。”
葉小千:“吃飯吃飯。”
曹獵哈哈大笑起來。
關十三州道:“我想去從軍,也真的不用兩位大人的照顧,就從做一個普通的寧軍士兵開始,若能有所建樹,也證明我自己這二十年來的本事沒有白學,若不能有所建樹,最起碼沒有虧待我的男兒志向。”
曹獵起身道:“敬這一番男兒志向。”
葉小千道:“你可拉倒吧,你就是因為不用麻煩你了而開心。”
曹獵:“你話多了。”
葉小千:“那就敬這一番男兒志向。”
喝了這杯酒之后,曹獵忍不住問駱久虹道:“老當家,就這么把馬幫交出去了,你真的能放心嗎?”
駱久虹道:“放心。”
他忽然笑了笑:“我是老奸巨猾嘛。”
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關十三州。
葉小千一開始還沒有反應過來這是什么意思,可是曹獵卻在一瞬間就反應過來了。
然后不由得在心里暗自的再次佩服了一次,如此看來,老當家確實當得起老奸巨猾這四個字。
這是一個變革的時期,這是一個動蕩的時代,對于蜀州來說,寧王來了,終究是還會有些不踏實。
只是對未來判斷的不明朗,對未來存在的不自信。
而在這樣一個時期,駱久虹退位了,把馬幫總舵主的位置讓出來,把自己的義子也交給寧軍。
他用了幾十年的時間,把馬幫維護好,現在把馬幫交給了對新的時代接受能力更強的年輕人。
還把自己的牽掛也安排妥當了,這樣的思謀,確實讓人不得不說一聲佩服。
也許從一開始,他就已經打算好了這樣的安排,變故就是老四尤余刃的死。
曹獵問:“老當家你要去什么地方?”
駱久虹道:“我雖然年紀大了,身子骨卻還硬朗,我女人走的早,我又沒有續娶,所以身邊親人,只十三州一個,他去從軍后,我也不用太牽掛。”
“所以我打算離開蜀州去走動走動,你們說,寧王來了,所以天下就變了,我就想去看看,這變了的天下,到底有多美。”
曹獵道:“如果是這樣的話......哪天老當家走的夠了,玩的累了,可以去尋寧王,他身邊有三個老頭兒,湊不夠一桌麻將。”
駱久虹:“那他們三個麻將打的怎么樣?”
曹獵道:“不知道,但大概挺臭的。”
駱久虹搖頭:“臭就不行,作為一個蜀州人,底線只有兩個,第一,火鍋吃清湯,第二,罵街打太臭。”
曹獵道:“那你認識了那三位老人家之后,底線就會變得多起來。”
駱久虹笑了一會兒后抱拳道:“無論如何,還要多些
侯爺也葉千辦的關照,還有這頓酒。”
曹獵:“大可不必。”
葉小千道:“是的,關照這種事,本來我們也沒做什么,所以大可不必。”
曹獵道:“不,我的意思是,剛才我說過了這頓可以算老當家的,所以大可不必謝我。”
葉小千:“......”
等駱久虹和關十三州離開之后,曹獵忍不住嘆了口氣。
葉小千問道:“侯爺為何如此感慨?”
曹獵道:“千算萬算,忘了這是在咱們家里吃飯......在咱們家里吃飯要是再讓人家掏錢,是不是略微有一丟丟過分。”
葉小千也嘆了口氣:“侯爺你居然還能用出略微和一丟丟這兩個詞。”
兩個人閑聊了幾句后,葉小千問:“是不是把李破釜和李沉舟喊回來?畢竟那位老當家,大概也猜得出來。”
曹獵笑道:“他當然猜得出來李破釜和李沉舟是假死,但他為什么到現在都沒有主動提這件事?”
葉小千恍然大悟:“明白了。”
曹獵道:“讓他們兩個在暗中看著吧,新的馬幫需要多看一陣子,等確定沒有什么事之后再把他們兩兄弟調回來。”
葉小千這才算真的理解了,曹獵說駱久虹老奸巨猾的原因。
這位能震懾整個蜀州黑白兩道的老人,如果真的只是靠江湖義氣,怎么可能活這么久?
這不是什么危言聳聽的話,而是現實如此。
葉小千道:“那咱們呢?咱們是現在回眉山大營那邊,還是去和澹臺大將軍見一見?”
曹獵道:“年輕人,我再教你一個道理。”
葉小千道:“請侯爺賜教。”
曹獵道:“如果現在咱們直接回眉山大營的話,把事情經過和主公說一遍,就顯得有些輕描淡寫。”
葉小千:“所以呢?”
曹獵道:“所以如果我們去見見澹臺壓境,把事情經過和他說一遍,他再和主公提一下的話,就顯得我們波瀾壯闊了起來。”
葉小千:“侯爺,有句話我不知道當問不當問,問了怕侯爺覺得有些別扭,不問我又很別扭。”
曹獵笑道:“年輕人好學是好事,不管你想請教什么問題,直接問就是了。”
葉小千道:“侯爺,你想想,有沒有一種可能,主公他把江湖上的事都交給侯爺你,除了是對侯爺你的信任,和侯爺是最合適的人選這兩個原因之外,還有沒有那么一丟丟擔心,就是擔心萬一把你放進朝廷里,你就絕對是個奸臣。”
曹獵愣住。
這個問題,確實需要他仔仔細細的思考一下。
葉小千看到曹獵臉色變幻,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后說道:“侯爺你別往心里去,我就是隨口那么一問。”
曹獵嘆道:“你就是隨口那么一損,卻損到了我內心深處。”
他溜溜達達的走到窗口,看著外邊的大好河山,沉默良久后忽然笑了。
他回頭看向葉小千:“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如果江山錦繡,繁華昌盛,我特么的一定是個奸臣。”
葉小千哈哈大笑起來。
然后他問:“若亂世呢?若國有危險呢?”
曹獵自言自語的回答道:“若如此......奸臣會赴死,于青史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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