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城外。
又是一個天亮,太陽似乎比昨天升起的時候晚了些,當然這也許是關再興心急的緣故。
今日他感覺自己非同尋常,因為他有了一匹絕對的好馬,裴旗送給他的坐騎流火。
在這初升的太陽光芒照耀下,流火身上的皮毛顯得那么明艷。
以至于關再興覺得自己騎著的不是一匹馬,而是一團火。
可能也是在城里那馬廄中憋屈了太久,這流火一出城看到廣闊天地,忍不住發出一聲長鳴。
隨著這流火兩個前蹄被關再興往上一拉,那馬在嘶鳴之中人立而起。
此時關再興手下眾人紛紛叫好,關再興更加志得意滿。
他只想著,這次若再去和那些寧軍的將領交手,總不至于又被跑了。
帶著隊伍到了寧軍大營不遠處,關再興下令手下人前去叫陣。
他手下那些人倒也熟悉了,催馬向前,可還沒有容得他們叫喊,就看到從寧軍營門里出來一個騎黑馬的少年將軍。
關再興沒有到近前來,可卻還是一眼就看出來,這人就是之前被自己打敗過的高真。
此時再看,那高真騎著一匹高頭大馬緩緩而出,氣勢上倒也不輸人。
而且從寧軍大營里出來的只有這高真一個,連隊伍都沒有帶。
所以關再興明白,高真就是來雪恥的。
于是關再興催馬過來,喊了一聲,讓手下人全都退回去。
關再興到了近前,上上下下的把高真打量一遍,然后抱拳行禮。
“高將軍。”
高真回禮:“關將軍。”
關再興笑道:“高將軍的傷勢好的倒是很快。”
高真道:“傷勢未愈,不過想來,現在這個樣子,贏你已經沒什么問題,所以我便來了。”
關再興聞聽此言后哈哈大笑:“高將軍倒是好志氣,既然你覺得自己有本事勝我,那就再比試一場,只是這次,我可不會再放你一條生路。”
高真把鐵槍摘下來:“請吧。”
關再興往前催馬,流火嘶鳴一聲躍起向前,關再興一槍刺向高真心口。
高真上一次受傷就是被關再興的回馬槍,捅碎了他的護心鏡。
當的一聲。
高真一槍將關再興的槍撥開,然后做了個手勢:“關將軍可否稍候片刻?”
關再興勒住馬問道:“你要做什么?”
高真將鐵槍掛在得勝鉤上,然后將自己穿著的長衫脫了。
他出來的時候關再興就看到了,高真居然沒有穿戴甲胄。
此時,高真竟然把長衫也脫了,赤著上身,衣服里邊也沒有再穿那鏈甲。
高真光著膀子把槍拿起來:“再來。”
關再興竟然被高真的這氣度鎮住了一下,但很快就重新提槍上陣。
兩個人打的你來我往,很快又是十幾個回合過去,如第一次交手一樣,看不出誰更勝一籌。
可是關再興卻知道,自己必勝無疑。
因為那高真意氣用事,沒有穿戴甲胄,而且還把衣服脫了,此時他包扎傷口的紗布下邊,已經有血往外流出來。
顯然是激戰之下崩開了傷口,所以血就冒了出來。
此時在寧軍大營門口,夏侯琢看著高真與那關再興交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怎么連軟甲也沒穿?!”
夏侯琢低呼了一聲。
李叱就站在夏侯琢身邊,說句實話,李叱也沒有想到高真居然這樣與敵交手。
可不得不說的是,高真光著膀子上去的那一刻,寧軍大營里立刻就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緊跟著就是戰鼓聲起。
大將軍莊無敵親自拿了鼓槌,站在那面巨大的牛皮大鼓前,奮力擺動雙臂。
鼓槌落下,戰鼓聲聲。
高真像是被激起了斗志,越戰越勇,可即便如此,關再興依然沒有什么慌張。
他看得出來,高真傷口已經崩開,血流的速度越來越快,這樣下去,高真必定堅持不了多久。
所以他故意拖慢了速度,也不再主動進攻,只是被動的迎接高真的攻擊。
高真攻一招他就接一招,并且開始收力,給稍后自己對高真的致命一擊留力。
高真年輕氣盛,在傷口冒血的情況下居然猛攻了那么久,連關再興都不得不在心里佩服起來。
他甚至想著,若自己是這般情況下出手,可能不如高真堅持的久。
兩個人就這樣又打了一刻左右,高真的上半身已經血糊糊的,傷口留出來的血,好像把他褲子都泡濕了似的。
這少年將軍,果然露出了疲態。
關再興看出來高真出招的時候手上已開始乏力,那槍上的速度也就比之前越來越慢。
所以關再興深吸一口氣,撥開了高真的長槍后,忽然開始乏力,一槍一槍朝著高真猛攻。
高真被攻的有些抵擋不住,擋了二三十槍之后,顯得手忙腳亂起來。
此時關再興又偷偷觀察,高真的臉上已經出現慌亂之色,關再興知道,高真完了。
“希望你下輩子不要再做將軍,好好做個普通人吧。”
關再興大喊一聲,然后雙臂灌足了力氣,一槍朝著高真心口刺了過去。
高真看起來已經躲不開,只好把槍桿橫在自己身前,在關再興的那一槍刺來之際,高真雙手托著槍桿往上一抬。
當的一聲,關再興的這一槍就被高真舉了起來。
高真發力把槍往上一蕩,然后喊了一聲看箭,同時左手抓向腰間。
關再興下意識的以為高真是要摘連弩打他,連忙往一側閃避。
可高真只帶了一條長槍出來,哪里有什么連弩,這一下,著實是把關再興晃著了。
關再興躲了一下不見有弩箭過來,再看時,高真那家伙竟然已經撥馬跑了。
關再興努叱一聲膽小怕死的鬼,然后催馬就追。
他心說此時我有陛下賜我的寶馬流火,怎能再讓你從我手中逃走一次。
他不停的催馬,那流火似乎也懂了這新主人的心意,發力狂追。
追了大概有二三十息,關再興已經到了高真的馬后,抬起手就要一槍刺向高真后背。
可就在這一刻,高真卻忽然往旁邊一歪。
猶如墜馬一樣,可人卻沒有墜落下去,而是側掛在了戰馬上。
與此同時,高真單手握著那長槍的尾端,向后灌足力氣捅出去。
這回馬一槍,和之前關再興擊敗高真的時候所用的那一槍,一模一樣!
這一槍正中關再興心口,先是啪的一聲脆響,那是護心鏡被這一槍刺穿的聲音。
緊跟著就是噗的一聲,那是槍頭刺入了關再興身體里的聲音。
高真身子回到馬背上,拉了戰馬調轉過來,雙手握住槍桿往上一挑,直接將關再興從馬背上挑了起來。
這赤著上身的少年將軍,回馬看向蜀州軍那邊,然后把長槍高舉......
關再興的身體被刺穿,順著槍桿緩緩的滑落下來,一開始的時候,雙手本能的攥著槍桿,可是力氣很快就消失不見,滑落下來的速度也就快了起來。
高真把關再興扶住,槍桿往外一抽......
嗖的一聲,那長槍向后飛出去,槍頭下的紅纓從關再興身體里抽離出來的那
一刻,帶出來一股血。
“對不起,原本我家主公是想把你招入麾下,可現在你卻只能被我所殺。”
高真從戰馬上跳下來,把關再興放在地上。
他這槍若是不抽出去的話,關再興可能還會多活那么兩三息的時間。
現在關再興已經只剩下一口氣在,在這人生最后時刻,他居然用一種羨慕的眼神看著高真。
“你比我幸運......你的主公,籌謀一切,只是為了讓你殺我,讓你親手報仇......”
關再興氣息微弱的說完這句話,然后一口氣沒上來,就此斃命。
高真不生唏噓,他站直了身子,朝著關再興的尸體行了個軍禮,然后上馬而回。
關再興的那些手下沖過來,寧軍也不阻擋,任由他們將關再興的尸體帶了回去。
而此時此刻,站在眉城的城墻上,裴旗握著千里眼的手都在微微發顫。
關再興被殺的這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
在那敵將掉頭就跑的時候,裴旗以為這次關再興必會殺一人而歸。
城墻上的蜀州軍士兵們,甚至已經歡呼出聲,且那聲音一浪高過一浪。
在看到關再興被殺的那一瞬間,城墻上頓時鴉雀無聲。
雖然離著不算很近,可是站在城墻高處,即便不用千里眼,也能把那兩個人的比試看在眼里。
這城墻上突然安靜下來,好像連眾人呼吸的聲音都顯得粗重了許多。
許久許久,城墻上都沒有一個人開口說話。
一直到關再興的那支隊伍,帶著關再興尸體回到城門外的時候,裴旗似乎才緩過神來。
他將手里的千里眼重重的摔在地上,然后轉身走了,頭也不回。
裴旗甚至沒有理會關再興的尸體,直接就返回了他的皇宮之中。
此時城中大街上已經聚集了不少百姓,他們都是等著關將軍再一次得勝歸來的。
當他們看到關再興血糊糊的尸體被帶回來的時候,一個個全都傻了一樣。
“不是說無敵嗎?”
這時候,人群中有人壓低聲音嘀咕了一聲。
“是啊......怎么就被人殺了呢,原來這也不行啊。”
“散了吧,沒什么可看的了。”
“前兩次回來的時候,那叫一個趾高氣昂,那叫一個得意洋洋,這次也沒法得意了吧。”
人們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也就顯得越來越刺耳。
關再興的親兵聽到之后立刻就怒了,有人下馬,直接沖過去將那說風涼話的人揪住暴打。
一個動手的,不少親兵都跟著沖過來,按住那些圍觀百姓拳打腳踢。
“當兵的打人啦!”
“出人命啦,當兵的打死人啦!”
人群中又傳來一聲一聲的呼喊,顯得那么可憐無助。
蜀州軍的大將軍裴學誠從城墻上下來,到關再興尸體旁邊停住,看著這個出城時候還神采飛揚的年輕將軍,裴學誠一聲長嘆。
“或許......也是我們害死了你。”
裴學誠自言自語了一聲,也不敢再多看,擺擺手示意把尸體抬下去。
“找人去打一口棺材,要厚一些,不可.....不可慢待了關將軍。”
裴學誠吩咐一聲,然后緊跟著又是一聲長嘆。
他讓人拉過來馬,朝著皇宮那邊急匆匆的趕過去,語氣在這多照顧一個死人,不如趕緊去皇宮那邊看看陛下怎么樣。
不少士兵圍上來,看著關再興的尸體,有人緩緩的摘下皮盔放在胸前,垂首行禮。
不久之后,四周的士兵全都如此,卻各自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