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亮對常何說出的那個名字,正是齊王李元吉。
而對于這個答案,常何也著實感到有些意外。他并非不相信趙亮的判斷,只是齊王李元吉向來都是與太子一伙兒,聯手對付秦王和天策府的。不過,眼前所發生的事情,即便是為了栽贓陷害李世民,但其中的心思做法也未免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他兀自愣怔片刻,忍不住問道:“趙兄,實不相瞞,之前我也曾考慮過你說的這種可能性。但是,從道理上看卻完全講不通啊。一來,李建成和李元吉他們最多只能是炮制一些不利于秦王的證據,比方說對襲擊者的描述,還有兵器記號的線索,以便用來栽贓陷害。可惜的是,他們卻抓不到任何過硬的真憑實據,所以也根本無法借此扳倒秦王;二來,李建成本身是奉陛下之命,全權負責這次與靺鞨人交接瓊臺鳳冠的任務,倘若寶物有丁點閃失,他第一個就會受到責罰,而太子一倒霉,作為太子一黨的齊王,恐怕也不會落到什么好果子。因此……我很難理解你的判斷。”
趙亮笑了笑,不慌不忙的說道:“你講的這些都沒錯。不過,此事的關鍵之處,并不在于通過瓊臺鳳冠而治秦王的罪。整件事情只需要達成一個目的即可,那就是產生出‘懷疑’二字。”
“懷疑?你是指令陛下懷疑秦王?”常何不解的問道。
“不止是秦王,還有太子。”趙亮淡淡道:“準確的說,是要讓陛下既懷疑秦王,也懷疑太子,同時還令他倆之間進一步加深疑懼。”
常何聽得滿臉疑惑:“可是,那樣子對李元吉又有什么真正的好處呢?以他齊王的實力而言,就算太子和秦王因為此事被陛下懷疑甚至責罰,也輪不到他接皇儲的大位啊?”
趙亮置身于小丘的坡頂,環視著四周那一片血跡斑斑、狼藉遍地的戰場,眼神中漸漸透出了一絲寒意:“其實,這是一個環環相扣的陰謀,若不是老天有眼,或許還真就讓他得逞了。”
常何聽趙亮講得如此神神秘秘,愈發感覺有些心焦,不禁急道:“趙兄啊,老常我是個粗人,腦子有時候轉的不快,您別賣關子了,趕緊給我仔細分解分解,這里面到底是有什么陰謀。”
趙亮微微一笑,歉然道:“不好意思啊,常兄,不是我故意賣關子,而是之前真的沒有想通關鍵之處。直到剛才來到了這片戰場上,李元吉的謀算,才在我腦海中漸漸地浮現出大致的輪廓。”
他轉過身來,面對著常何鄭重說道:“你可知道,張婕妤之前其實并非是生病,而是中毒嗎?”
“中毒?”常何聞言一驚:“這又是怎么一回事?”
“太醫們之所以治了那么久都沒治好,是因為張婕妤中了一種名叫‘焚經散’的奇毒,這才導致她身體每況愈下,甚至到了命不久矣的地步。”趙亮答道:“而制造這種陰損毒藥的人,正是李元吉和尹祖文!”
常何大感詫異:“居然是他倆!我草他姥姥,這難道是想要造反嗎?”
趙亮點點頭:“差不多就是造反吧。只不過,尹祖文多半也是被李元吉給利用了,至今還被蒙在鼓里。他應該是一心想替自己女兒尹德妃在后宮爭寵,所以才會受到齊王蠱惑,暗中聯手給張婕妤下毒的。”
“可是李元吉為什么要這樣做呢?”常何問道:“張婕妤確實是太子的盟友,她若是香消玉殞,會讓李建成在宮中少了一個能向陛下說情的重要后盾,但是,尹德妃就算再怎么厲害,也不至于能把齊王給推上大位啊。”
趙亮笑道:“之前我也因為想不通這一點,總感覺李元吉如此行事,無論動機還是回報,都難以說是上上之舉,所以對他的懷疑一直搖擺不定。但是現在,如果再結合另外兩件事來看的話,情況則大為不同,真正的答案也呼之欲出了。”
“哦?哪兩件事?”
“一是練兵,二是送寶。”趙亮舉起兩根手指,自信的分析道:“太子向陛下奏請,欲以新法練兵,而齊王則建議將兩萬受訓大軍全部集結于長安城外。他們一個是總指揮,一個是副總指揮,這樣的安排,早已引起包括秦王在的內朝中很多官員的警惕。而如果沒有我提出‘練兵大賽’的建議,恐怕陛下這會兒也已然同意了他們原定的計劃。”
趙亮說到這里,忽然笑著問常何道:“你說,如果練兵之事是按照原定計劃進行的,而這時候太子所負責的瓊臺鳳冠忽然出了岔子,同時能為他說話的張婕妤又恰好掛了,接下來會發生什么呢?”
常何本就非常機靈的人,聞言頓時反應過來:“我的天,這,這也太可怕了。”
趙亮微微頷首:“看來你也終于想明白了。沒有張婕妤為太子說情,李建成肯定免不了要受到陛下的訓斥或責罰,而出于安全上的考慮,陛下也多半不會讓受到責罰的李建成再執掌那兩萬大軍,以免他因為心生不滿,再搞出什么難以預測的亂子來。”
常何同意道:“這是必然的。盡管不至于直接撤銷太子練兵總指揮的職務,但至少也會暫時限制他的兵權,轉而由副總指揮李元吉代為接掌。這樣一來,兩萬大軍就等于落到李元吉手中了。”
“你說的沒錯,”趙亮點了點頭:“更可怕的是,因為瓊臺鳳冠遭劫一事撲朔迷離,李元吉完全可以借機挑起太子對秦王的懷疑,進而使那兩人之間產生出更大的猜忌,甚至鬧到東宮和天策府劍拔弩張的地步。而到了那個時候,這位副總指揮便有機會騙開城門,以調停兩位皇子矛盾的名義,帶兵殺進長安,為所欲為!”
“我草他姥姥,這也太狠啦!”常何又驚又怒道:“果然是一環緊扣一環,弄了個天大的殺局!”
趙亮冷笑一聲:“我也是直到此時才終于理解,李元吉為何會對我那么忌恨。只因為我在不知不覺間,連番破壞了他的兩個陰謀,致使整個計劃差點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常何聞言哈哈大笑:“的確如此!趙兄先是妙手回春,把病懨懨的婕妤娘娘變得生龍活虎,仍舊能夠為太子辦事,然后又提出了校軍大試的法子,讓秦王和駙馬柴紹也有機會參與練兵,頓時就令李元吉的鬼主意再難得逞。他不恨你恨得牙癢癢才怪,哈哈哈。”
趙亮也跟著一起笑了笑,接著又道:“不過,現在我們還不能掉以輕心,因為李元吉的謀算并沒有完全終結。盡管眼下的局面可能不如他之前籌劃的那么理想,但是總體框架和背后邏輯卻仍然存在,也就是說,齊王仍有機會挑動事端。”
常何明白他話里的意思,不禁嚴肅的點了點頭:“趙兄言之有理。張婕妤也好,三家練兵也罷,里面終究還是存在著很多變數的。只要太子因為瓊臺鳳冠跟秦王鬧起來,李元吉的確仍有機會在暗中搗亂。”
說著,他望向趙亮,遲疑了一下后又問道:“另外,還有月影道長他們的問題。剛才薛萬徹一提道士二字,我的心臟險些從嗓子眼里跳出來。這一樁又該怎么辦呢?”
趙亮劍眉緊鎖,搖了搖頭:“關于這個問題,我暫時也還沒想通,不過倒也并不是完全沒有辦法。老常,請你現在去林子外面再仔細搜索一下,看看還有沒有什么其他線索,同時替我望風放哨,我要利用道家秘法,勘探究竟。”
常何聽趙亮說的玄玄乎乎的,忙不迭的點頭答應,接著轉身大步出了樹林。趙亮瞧著他走的遠了,這才從懷中取出了能與昏暗派掌門令牌進行聯絡的小黑盒。
他也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希望螢火道長跟月影一起去馳援月光道長時,會隨身帶著師父交給他保管的掌門令牌。
片刻功夫,一道藍色的光芒出現在了黑盒上方。緊接著,兩個大腦袋擠在一起,好奇的瞪著趙亮。
“我的天我的天,師叔!令牌真的顯靈啦!”
“你慌個甚?!沒出息。咦?真的是仙長哎!仙長啊,您老是活的嗎?”
“師叔,仙長當然是活的。你看你看,他鼻子都氣歪了。”
趙亮郁悶的搖搖頭,問道:“月影,你們現在在哪里?昨天到底出了什么事?”
“哎,仙長說話了,他說話了,真是活的哎!”月影滿臉興奮,沖著后面招呼道:“師弟師妹,你們快來看啊,師尊當初說的沒錯,這令牌確實能跟仙人通話!”
“你妹的,別耽誤功夫啦!”趙亮沒好氣的問道:“李元吉說昨天一件朝廷重要的寶物在井口鎮外被劫,盜匪之中有幾個道士模樣的人,是不是你們?”
月影反應過來,先是對趙亮連說了幾聲“恕罪”,接著從旁邊扯過一個中年道士:“仙長,這位是我的師弟月光,情況他最清楚,還是讓他向您稟告吧。”
月光道長的年紀跟月影差不太多,大概也有五十來歲,但是保養得卻非常好,看上去竟似只有三十多而已,比起酒糟鼻子的醉老道月影,簡直不知帥了多少倍。
他早已從師兄師姐那里得知了水瓶星仙長的事,此刻又親眼目睹掌門令牌的神跡,更是沒有絲毫懷疑,對趙亮畢恭畢敬的施禮說道:“弟子昏暗派月光,拜見仙長。”
趙亮略微點點頭,跟月光簡單打了個招呼,接著又問起昨天之事。
月光輕輕一嘆,答道:“仙長有所不知,昨天襲擊官軍、搶奪寶物的那幾個道士,并非弟子等人,而是來自于昆侖派的妖道。”
趙亮聞言一愣:“昆侖派?妖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