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灰色的世界里,本該是度日如年的時間之苦,焦急擔心艾雪的以辰卻痛恨起了時間的飛快流逝。
他的腳步已經不再穩重,每一步邁出去都會緊跟上下一步,在感受到生命力消失帶來的深深無力感,他愈發急躁。
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他一定要找到艾雪。
步履蹣跚,身體搖搖欲墜,原本靠疼痛保持清醒的以辰漸漸發覺斷臂的疼痛已經無法再壓制精神的疲憊,他開始一次次按向斷臂處的傷口,每一次按,劇痛都會如強電流瞬間傳遍全身。
盡管知道這種刺激只有短時間的效果,甚至疼痛過后精神會更加疲憊,身體也會越來越吃不消,可他仍是選擇了這種方法。
地面上看不到血跡,他不知道前路有沒有走過,沒有方向感的世界,在初次被黑暗籠罩時他體驗過,哪怕認定一個方向前行,最終的結果都可能是原地轉圈。
但他沒有別的選擇,為了找到艾雪,他只有前行。
一步一步走在沒有聲音沒有其他顏色的鐵灰世界,來自死寂和死亡的折磨都沒有讓他感到恐懼,找不到那個女孩,才是他最怕的。
就是死,他也要看她最后一眼。
不然,他死不瞑目。
不知道過了多久,某一刻,他的身體和精神都達到了極限,再也無法給他提供走下去的力量,他撲通一聲摔倒在地,腿腳彎曲卻沒有一點力量幫助他站起來。
深深的無力感侵襲著全身,明顯感到自己正逐漸失去身體的掌控權,精神衰竭讓他的眼皮越來越沉。
他不再嘗試站起來,僅剩的一只手伸向前方,試圖靠著爬,再前行。
身體告訴他,他要死了。
精神告訴他,他看不到艾雪了。
四肢逐漸僵硬,死亡的感覺竟是如此清晰。
忽然,朦朧中,他看到了那個倩影,那個死也不愿放棄也要找到的倩影,沒錯,是她,即使再模糊,他也能認出她。
她向著他走來,他的眼睛還能流出淚水,他還沒有死絕。
她走到他的面前,蹲下,伸出一只手,手指還是那么纖長,皮膚還是那么白皙。
他一瞬間發出無聲嘶吼,爆發出生命最后一絲力量,短暫克服了身體的僵硬,伸出僅剩的那只手。
兩只手相握,他的精神衰竭。
雙眼漸漸闔上,嘴角卻有了笑容。
他,找到她了。
這一瞬,在以辰看不到的背后,整個鉛色地面上出現大量血紅,不是成片存在,是雨點般密集的血滴積攢而成,如大地盛開的血玫瑰,囊括視野,震撼人心。
以辰的血,以辰的路,他走的之多之長,流的血本該早就要了他的命,可這個男人耗盡生命爆發出的可怕力量,讓他堅持到了這里,讓他走到了這里。
以辰看到的倩影并非艾雪,精神衰竭的他出現了幻覺,那只握著他的手雄渾有力,但是皮膚卻干枯褶皺。
蹲在以辰面前的正是發須皆白的老者,只是這神秘老者腰間的斧子已經消失不見。
老頭子目光從以辰身上移開,扭頭看向身后的鐵灰色小女孩,笑著說:“算他過關了?”
小女孩撇頭,哼了一聲:“還差好長距離呢!”
老頭子笑呵呵地說:“夠了夠了,哪有人能走那么遠,這小子被你折磨得夠可憐了,這股韌性也值得你賣個面子,大不了回頭讓他請你吃飯唄。”
小女孩朝一個方向不屑瞥了眼,有意無意地說:“我才沒有某人那張通天徹地的嘴,跟飯桶一樣。”
已經躲得遠遠的五彩小男孩聽了,精致小臉上一片通紅,只能抬頭左看看右看看好像沒有聽到似的,緩解尷尬。
對這般場景早已見怪不怪的老頭子笑了笑:“那就算他過關了。”
小女孩又哼了一聲,卻是沒有再說什么。
老頭子看向大概是死了的以辰,撫著胡須露出滿意的笑容:“天道無常,命運更飄渺,看來你還是更適合另一種選擇。”
他招招手,五彩小男孩輕飄飄飛了過來,心虛似的偷瞄了小女孩一眼,瞧見對方并沒有如以往那般瞪著他,才松了口氣。
在老頭子的示意下,小男孩點了點腦袋,右手伸出,五彩光芒在手心如溫順的蒲公英搖曳,小女孩有些不情愿,還是伸出了手,掌心一團鐵灰氣流。
西北戰場。
天空掛上了一座彩虹橋,橋上小男孩一身粉金西裝,點綴著灰綠色的并蒂蓮花,整座橋在他的腳下散發出磅礴氣勢,所有靠近橋的戰機都失去控制墜毀。
大地上除了血流成河就是尸體堆積如山,而現在,更為絕望的災難到來了。
大地猛然震動,不僅西北地域,不僅大洋洲,整個地球的大地都在震動,海洋都在咆哮,天空都在嘶吼。
世界各地,末日降臨。
高樓崩塌,碎體殘石升入空中,江河如瀑布倒流飛空,遍地都是飛蟲走獸的尸體,森林草地大面積枯竭呈現一片荒蕪的凄涼,從身體最虛弱的老人和體質最差的孩子開始,不斷有人倒地,每一個倒地就意味著一條生命的死去。
短短片刻,世界大亂。
亂,又沒有亂到那種人群四散奔逃的避難場景,因為根本無處可逃,也不知道逃往何處,末日是死神,揮動鐮刀無聲收割一個又一個頭顱。
大多數人望著末日場景以及不斷有人離奇倒地死亡的詭異一幕,都面露絕望地站在原地,或是看著身邊死去的親人淚水如泉涌,或是仰望天空眼中有著濃濃的不甘,更多的人蜷縮起顫抖不止的身體,企圖以這種幼稚的方式躲過死神的收割。
所有人都對世界和生命充滿不舍,直到失去的這一刻,才發現,以往不在乎的有多么珍貴,多么值得珍惜。
時間推移,絕望這種可怕的東西,其副作用真正顯現出來。
開始有人瘋狂,陷入一種暴躁的癲狂狀態,常年生活在社會底層壓力如山的人們沖入尚未崩塌的商場,大肆破壞起來,企圖用發泄心底的憋屈和憤怒來壓制快速蔓延全身的恐懼。
豪華汽車、奢侈品店、著名建筑都成了這些人破壞的目標,火光連天在全世界上演。
更可怕的是,犯罪這種東西開始以一種讓人不敢正視的恐怖速度增長,殺人、強奸……世界各地,大小城市,只要有人的地方,犯罪率都在瘋狂上升。
有心殺人、過失殺人、被迫殺人,在這個時候,一起犯罪就會引起無數起犯罪,并且會無節制地擴大下去。
得知這些消息的安德烈、邁克爾等人彼此對視,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力,斗志沒有被可怕的七元素戰士消磨,卻是在自己人手中殆盡。
現在,不論他們能不能打贏這支戰力可怖的武士軍隊,都已經沒有了意義。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仿佛得到了途的指令,七彩大軍停止了進攻,緩慢后退,最后化為液體一般的東西融入大地。
如此,整個西北地域,只剩下人類聯軍以及不知該去往何處的羙吷軍團。
不,大家都只有一個結局,靜待死亡。
數十萬人中,除了急促的呼吸聲,就是疼痛的喊叫,偶爾會有戰機墜落的爆炸聲,可這些都被人忽視,被注意到或者無法躲開的,只有一種讓人驚恐的沉默。
有人照顧著就近受傷的戰友,幫助醫護人員止血包扎。
也有人低下頭,想著死前無法見親人最后一面而淚如雨下。
更有人索性坐在了劇烈晃動的地上,說是休息,可臉上卻是一副絕望后的束手待斃。
就在士氣低落到低谷的這一刻,一個板正的電子音響起:“無線電全頻段權限通過。”
一個清脆的聲音略微咳嗽后,用清晰嚴肅的語氣說:“都在做什么?各位,我想問一下在場的大家,每一個人!你們還是不是軍人!是不是戰士!作為一名軍人,一名戰士,人類的一分子,你們在做什么!”
安德烈、邁克爾、綺娜……密密麻麻無數人抬起了頭,看向不知何時站在裝甲殘骸上的年輕女子,驚訝愕然。
面對投來的無數目光,方曉嵐話語平緩有力:“世界大亂不假,世界末日不假,但不要忘了,全世界的人都在看著我們,連你們這些人類中的標桿都頹廢,都絕望,都懦弱,人類的勇氣能在哪里!我想,就是沒有世界末日,人類的命運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名軍人高聲指責道:“你是誰!你有什么資格訓斥我們!我們難道不想贏嗎!世界末日,連那些超人一樣的家伙都傷得傷死得死,我們能有什么辦法!”
方曉嵐神色威嚴:“沒有活下去的希望就要自暴自棄?你是一名軍人,我想問問你,當你的國家受到威脅,明知會戰敗,明知會戰死,你上不上戰場!噢,我忘了,你已經在戰場上了,可是你在戰場上做什么?前一秒還坐在地上,乞丐還知道盤腿坐要不來食物,你呢?”
幾句話讓那名軍人面紅耳赤,無話可說。
方曉嵐再次望向眾人,洪亮的聲音通過擴音器能傳到戰場各處:“大家,不就是死嗎?前輩們的犧牲不夠英勇?還是標榜不了我們?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不怕死,可不能不承認有人怕痛,有人愛惜生命,或許各位無所謂就是一死,但世界上總有人懼怕死亡,但不要忘了,骨子里的人性是熱血,不是懦弱!”
她聲音高亢:“現在全世界都在看著我們!既然是死,是第一批死的人,你們又不懼怕死亡,何為表現得如此頹廢消沉?死不可怕,面對死時的悲觀才是人類最恥辱的地方!”
有名坐在地上的軍人站了起來,他神情鄭重:“我為剛才的行為道歉,人類一分子的驕傲和軍人的榮譽,都將挺拔不枯!”
又一名軍人站了起來,他受了點傷,但神色堅毅:“一點傷就倒下,實在是丟了人類的臉,雖然不知道你這女子是什么身份,但你說得沒錯,人類要死也是站著死!”
再有一名軍人站了起來,他有些嬉皮笑臉:“全世界的人都看著我們,沒有比這更值得炫耀的事了,能成為第一批死的人,我很驕傲,既然是死,可總要給后來者樹立一個榜樣。”
陸續有人站起來,站著的人則更是腰背挺直,每個人都無不神態莊嚴。
這一瞬間,世界各地,看到這一幕的動.亂都幾乎停了下來。
人類,軟弱的人類,永不完美的人類,骨子里流淌著的,終還是不屈的血。
即使死亡,也不能給這個種族帶來屈服。
永不屈服,才是這個種族真正的靈魂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