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笑天等人走出了擁擠狹小的船艙,不過同時拖著一個早已吐得雙腳發軟的白小椿。
可憐的白小椿,幾日的航行竟是活生生的讓他瘦了好幾斤,白嫩的臉龐也全然沒有了往日的水潤光澤。
他們來得很早,卻并不是最早。極目遠望,一面偌大的碧藍明鏡上點綴著數十個小黑點,那是一艘又一艘滿載著商都云城年輕冒險者的船只。
漁船沒有在原地停留過久,漸漸向著其他船只所在的方向靠攏,數十艘經過長途跋涉的船只呈三叉戟狀朝向海面的正中心靜靜的排列著。
不比云笑天等人,這些常年在大海中奔波的船只主人,對這里存在的星魚族遺境似是并不全然陌生。
也許他們中的不少人曾經誤入,又或者聽到過許多關于它的遙遠傳說。
甲板上眾人齊聚,漁船的船長并沒有講話,大抵大佬們都該是這樣冷酷寡言的吧,他身邊的老水手滔滔不絕的和他們講述他們所知道關于遺境的傳說。
據他們估計,離遺境的真正開啟最少還需要一兩天。老水手同時還告誡他們,別獨自離開船群的范圍,因為這時來到這里的可不僅僅是他們,看似平靜的海面下還有數不清的異種海獸和更多已經頗具智慧的各類奇魚。
從某種意上來說,他們才是真正的外來者闖入者。
萬物俱寂,來回的腳步聲和稀疏的交談聲顯得格外的明亮,云笑天等人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返回船艙,反是靠在船邊上,安靜的欣賞著前方絕美的海景。
“你們緊張嗎?”藍新捋了捋頭發,突然問道。
“還好吧……”
“差不多吧……”
眾人的回答大同小異,可誰都明白,多少有些言不由衷,就如同這看似平靜的海面一樣,內里絕對是不一般的暗流洶涌。
“我們應該不會死吧?往年的校際交流可從沒出現這種情況,應該沒問題吧?”藍新把心中的擔憂直接說了出來,臉上的憂色也更濃了幾分。
“放心吧。我們可都是學院的寶貝疙瘩,學院可不舍得還沒等我們成長,就輕易讓我們折損在海蓮星上自己的地盤中。”白小椿拖著虛弱的腔調,寬慰著藍新。
留在甲板上的年輕冒險者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了他們幾人。由于被風暴區包圍,太恒的光輝比正常時候停留的時間要少上許多,天色漸暗。
“回去吧。”龍菲兒提議道。
云笑天走在一行人的最后,回望了船頭前方的海面,好似回憶起了那些年在海鐵城的時光。
大海啊……,大海……,真是熟悉的味道啊!
一日后,聚到這里的船只越來越多,遠處的海面上更是影影重重,不知道究竟潛藏著多少的海洋生命。
豁然間,天海之中傳來一聲巨響,海面的正中心憑空擠出一道圓形的缺口,海水倒流,平靜的海面波瀾四起,不停地向著四周的風暴區奔流而去。
倒流的圓形缺口,好似一面深不見底的深淵,誘惑著那些悍不畏死的勇士冒險,吞噬著他們的生命。
一道亮麗華美的彩虹橫亙其上,仿若通往天國的大門。
無數的海獸魚群逆流而上,向著無盡深淵奮勇前行,一時間原本安靜的海面,生機無限,勃勃不休。
云笑天等人慢人一步,帶著緊身的潛水服來到甲板上時,除了立于船頭的漁船船長和水手,已經沒有剩下什么人了。
一行七人,準備完畢,正欲離開,一向寡言少語的青心意外的走向漁船的船長,眾人跟隨其后,她認真的出聲道:“這幾天多謝船長的關照。”
船長搖搖頭,擺擺手不以為意,意味深長的隨口說道:“你們可要多加小心!”
“去吧……!”
他們身穿戰甲,要是不在外面套上潛水服,非要沉進海底不可,從某種意義上這潛水服也算是專門為深海環境研制的戰甲的附件,雖算不上罕見,可也算是價值不菲。
云笑天最懂水性,跟隨在一行人的最后,以防有什么意外發生。
他們逆著湍急的海流向前,不時有海獸和冒險者抵擋不住,被洋流裹挾向著他們撞來,他們這時也顧不得救人,一一閃躲,靠著潛水服強勁的推動力向著更前方疾馳而去。
越是靠近海面中央的深淵,各種海洋生命就越是密集,這里完全就是一片生命的屠宰場,各種顏色的血液濃密得讓人看不清前方。
云笑天手中的長劍不知道已經殺死了多少的海獸魚群,雖是鐵石心腸,也不由為之觸目驚心,他從沒親手結束過這么多的生命,哪怕這些只是些并未怎么開化的原始低等生命。
數月的集訓,讓他們心智遠遠超出同齡人的堅韌,自然也不會讓這種情緒影響他們的判斷和行為。
他們前行的道路,便是殺戮的血路。
不知過了多久,洋流陡然增強。
他們靠近了缺口處的深淵,云笑天目視前方,本能的心中一陣發虛緊張,迎接著將要到來的危險和更多的廝殺。
普一接觸深淵的邊緣,一道無形的力量便包圍了他,一陣天旋地轉,云笑天眼睜睜的看著前方原本整齊的隊形被混亂的暗流沖得四散墜落,卻一樣的身不由己,只得任由這無法抗拒的天地偉力安排他接下來的命運。
云笑天并沒有閉上雙眼等待一切的結束,在這一道道的暗流中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熟悉的東西,努力的回想,卻仍是一無所得。
越是墜落,眼前的一切越是黑漆漆的一片。
睜眼或閉眼,其實卻也并沒有多少差別。
云笑天手中緊握長劍,閉上了眼睛,隨波逐流。
不知順著洶涌的暗流潛行了多久,突然間身周的束縛全無,溫暖的光亮光刺激得他本能的睜開了雙眼,不顧光明的刺痛,云笑天謹慎的環視周圍的一切。
就在他將將睜開眼的瞬間,十數只兇殘的異種海魚亮出了鋒利的背脊角刺向著云笑天飛撲而來,驟然突襲間竟是還未驚起任何的聲響。
云笑天心中倒吸一口寒氣,幾乎是全憑著意志和本能,也許還有一些運氣,手中緊握的原能長劍帶著幽冷的寒光在這間不容發之中揮出了兩道劍華,帶著一陣呼呼劍風,撕裂了那些向他飛撲而來的兇殘海魚。
饒是如此,方才他還是被異種海魚鋒利堅硬的角刺刺透潛水服和戰甲,左手和右膝各傷了一處。
云笑天的體質異于常人,多虧了戰甲的防護傷口也不深,須臾間傷口處就結成了一道淺淺的血線。他自己的傷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方才潛水服和戰甲雙雙被割出了兩道口子,云笑天心中卻是為此憂慮,等到離開時會不會出什么問題。
云笑天沉下心中的不安,仔細的打量著周圍。
這里是一個半人高的水潭,譚底晶瑩明亮散發著柔和的藍光,只是這時的潭水卻是紅綠相間說不出的古怪驚悚。云笑天到來之前,這里應是發生過更加慘烈的廝殺,那些消失不見的魚尸,怕是都進了周圍水潭中前行游曳的各種兇魚的魚肚之中了吧。
他并沒有看見艾冰臺等人,這處水潭除了他,還有三個人,并未靠得太近,應是相互之間也并不熟悉,因此只是大體上站在水潭中央水晶臺旁的一處,以便一起應對周圍逡巡不定的兇殘海魚。
云笑天向著他們走去,周圍的兇魚更不想在這里就和他這樣一個兇殘的兩足動物對上,在水中讓出了一條道路。
他的到來,并未引起這三名比他稍大幾歲的年輕人的攀談,云笑天一向也算不上喜歡主動和陌生人做些什么無謂的寒暄。
云笑天看著身前的高臺,靜待“游戲”的開始。
在他等待的時候,進口處的廝殺從未平息,潭水也愈發的鮮艷詭異。其中一共有七八個人,卻只活下了一人,破爛的戰甲和潛水服,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那洶涌湍急的暗流中活下來的。
少年該是比云笑天要大個幾歲,只是也許是天生的娃娃臉,又相對瘦小,讓他的面容看起來反是像個還在蒙學中讀書的小孩子。
這少年烏黑的頭發很長也很亂,雖是甲胄破爛,可身上卻是沒有任何的傷,這一點可比云笑天,甚至是其他三人做得更好。
少年是個話癆,像是個坐不住的孩子,圍著云笑天一個勁的說說笑笑,好像只是來這里郊游散步,全然不在意周圍的危險,也不在意遺境的獎勵。
云笑天開始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一開始就該像其他三人那樣完全不理他就好了,現在只能是和這少年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少年名叫黑玄,好像也是個孤兒,天生天養從小生活在商都云城的海邊,一身本領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學來的。少年的話天南地北、東拼西扯,云笑天全然不知道該信哪一些。
“你們學院還招人嗎?”
“你看我可以去試試嗎?”
“你們那里讀書真的不要錢嗎?”
云笑天勉強笑著回答道:“我也不太清楚,你方才說你已經二十了,年齡上好像不太符合。不過也不是沒有例外,不少聯邦軍隊的優秀士官也有退役后來的。特招的條例,更是因人而異。我想,你也許至少可以去試一試。”
“哦,這樣啊……”
名為黑玄的少年正要開口,轟隆一聲,一道水柱從水晶臺上向著遙不可見的高空射去,好似要接續天地一般,原本安靜的水潭霎時間涌出了無數的生命,搭乘著噴涌而上的水柱欲要登天。
云笑天沒有動,身旁的少年也是沒動。
只聽見他喃喃道:“急什么,趕上去投胎么?”
“像我們這種真正的天之驕子,永遠都是最后登場的,然后隨隨便歲的就坐上最終的王座。要是努力又用,還要我們這種天才干什么?”
“云大哥,你說是不是啊?”
云笑天神情古怪,哭笑不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這個話癆活寶,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云大哥,難道臉嫩就可以隨便叫別人大哥嗎?
少年看著水柱,頗有些躍躍欲試的沖動,只是為維護自己方才的高談闊論,怎么樣也要等到云笑天和他一起跳進去。
若是不然,豈不是說明他黑玄還是不如云大哥天才嗎?
云笑天不想再和這少年瞎扯什么,向著少年點了點頭,示意他一起離開。
兩人縱身一躍,一股無形的力量把他們吸入了水柱,瞬間沖天而去。
潭水幽幽,一個無足輕重的休憩場所,卻不知已經是多少生命的安魂之所。
生命的贊歌,曾經在這里響起。
亡魂已逝,生靈永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