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這些吃盡苦頭的人,重新獲得待遇和補貼,這件事是無可厚非的,但是把他們的情況擺在歐可嵐父母面前,那就是巨大的山,是他倆難以逾越的障礙。
歐可嵐爸爸讀的大學文憑,將于1983年畢業。他在讀大學期間,還看到了讓他不安的局面,他是恢復高考的第二屆畢業生,畢業之后回到廠里拼積分,肯定拼不過第一屆畢業生的大多數人,拼總積分也拼不過同屆甚至后面一兩屆的人,充其量是比那些沒有考上大學的職工要好一點。
這個局面前瞻讓他意識到,即使他大學畢業回到廠里,頂多也就是把住房從筒子樓單間升級為兩間或者單元樓的一房一廳。就這,也不過是最好的情況,是要繼續拼打分的,能不能拼得贏還很難說。
歐可嵐爸爸的預判是非常準的。因為陳文的爸媽經歷過這種情況。
陳文爸媽是老三屆的高中生,是第一批下鄉插隊的知青,他倆都是黨員,各方面表現優異,插隊不到兩年便被推薦上了工農兵學員,大學畢業后立刻結婚,婚后不久便在1974年生下了陳文。
陳文家也是住過筒子樓的,在80年代初期分到了一房一廳,在1987年分到了兩房一廳。
陳文爸媽是雙雙的工農兵大學生,黨齡工齡是從1967年開始計算的,即便是這么好的條件,也只是在1983年住進一房一廳。
歐可嵐爸爸只是他自己一個人的79年大學生,歐可嵐媽媽不是大學生,倆人參加工作是1972年,全都不是黨員,黨齡沒有積分,工齡比陳文爸媽那種老三屆高中生合計差了十年積分,比積分根本比不過。
形勢擺在面前,當時所有人的情況都能從歷次分房積分表上看見,只有當前面的人從一房一廳搬出去之后,騰出來的房子才有可能落在歐可嵐爸媽這樣的人身上。而且,僅僅是可能而已,因為還要競爭。
就是這么個可能性,都是要眺望到1987年去。歐可嵐媽媽說到這個內容時,陳文深以為然,因為他家就是在這一年從一室一廳搬到二室一廳。
1982年初,我們國家選派改革開放以來的第二批公派留學生。第一批的公派留學生選拔,歐可嵐爸爸連參與都不敢,因為英語水平太差。
從第一批公派留學生開始選拔的時候,歐可嵐爸爸便玩命地自學英語。歐可嵐媽媽說,那時候也沒有外語老師教他,他就自己背那本厚得像磚頭一樣的英漢詞典,50年代商務印書館出版的。
歐可嵐媽媽說到這里的時候,蘇淺
淺插話說:“陳文也是這樣學法語的,背90版法漢大詞典,真的全都叫他背下來了!”
蘇淺淺的話,使得歐可嵐媽媽用回憶和贊許的眼光看著陳文,那歐可嵐看向陳文時,眼睛里也在閃光。
歐可嵐媽媽繼續講述。歐可嵐爸爸用了一年半的時間,背下了整整一本兩寸厚的英漢詞典。在1982年初的公派留學生考試中,歐可嵐爸爸考出了優異的成績。
是的,那個時候的英語考試不考聽力,也不考口語,全程是圓珠筆解決卷面。歐可嵐爸爸憑借背下一整本的詞典,考這種試時占據了巨大的閱讀理解優勢,卷子上的單詞他全都認識,不需要去猜內容。
出國前,歐可嵐爸媽在筒子樓單間里依依話別。
歐可嵐爸爸說:這趟我去美國,兩年就畢業,等我那個時候回來,我就是留學生身份了,職務職稱直接升一級,能享受科級待遇,咱家的房子到時候立刻能換一居室,幾年后就是兩居室。
歐可嵐媽媽說:為了改善咱家這住房待遇,真是苦了你了。
歐可嵐爸爸說:你這是說什么話,這些年家里事情全是你一個人扛,女兒從小到大吃喝拉撒睡全是你一個人伺候,你還要伺候我這個不干活的丈夫,你才是我們家最苦的人。
在筒子樓的小單間里,趁著9歲的歐可嵐睡著了,兩人相擁著睡了最后一晚。第二天,歐可嵐爸爸隨同一群同樣身份的公派留學生,坐上了飛赴美國的飛機。
歐可嵐媽媽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1984年,但是沒能盼回來丈夫。歐可嵐爸爸不回來了,畢業后就失蹤了,跟他一塊的那些留學生和老師們,誰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百尋不見,相關人員也報了警,但是老美的警察管不了這事,他們需要忙的事情太多了。老美警察當時說,有幾個英國人在美國搞事情,好多年輕人被鼓動得拒絕在大選中投票。
案子又報到了美國移民局,那邊給的回應更是讓華夏留學團隊的人無語。
移民局官員領著他們去看檔案室,數十萬份失蹤的各國留學生的失蹤資料,把一排房間給堆滿了!
哪個國家的人都有,什么樣膚色的留學生都有,各種年份的失蹤人士全占齊了。自從二戰結束以來,各國派到美國來的公派留學生基本上都有份。
美國移民局官員說,我謝謝你們了,別再給我們的工作添麻煩了!
華夏的帶隊干部和留學生工作人員傻眼了,這老美不配合啊
,沒辦法再去抓捕歐可嵐爸爸了!
請老美吃了漢堡之后,那個焦頭爛額的移民局官員打開了話匣子,說:你們華夏之前派來的第一批公派留學生,也有很多人失蹤了,迄今為止我們杰出的團隊也僅僅逮到了兩個人,而且我們還不能夠把那兩個人交給你們。
華夏帶隊干部就問了:為嘛不把人交給我們啊?
老美咽下一口漢堡,淡淡地說:那兩個人已經申請了庇護,流程正在走。
這些事,都是那些工作人員和其他留學生回國后,與歐可嵐媽媽說話時,不經意聊到的。
于是,華夏工作人員們只能告辭,他們能做的就是盯緊了剩下的留學生,別再讓人給跑掉了。
好事不靈壞事靈,繼歐可嵐爸爸失蹤之后,又陸陸續續發生了許多留學生失蹤。誰也不知道這些人是怎么失蹤的,盡管有華夏工作人員的嚴防死守,還是阻擋不了一個又一個留學生消失。
1984年這伙人畢業時,到底失蹤了多少人,誰也不知道,因為從來沒有官方數據給出公告。但是歐可嵐的媽媽可以肯定,人數不會少。
歐可嵐媽媽惴惴不安,她總是會遇到各種盤問和調查。漸漸的,她似乎明白了自己丈夫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她開始害怕,開始恐懼。
1985年的一天,一位不認識的人到家里找到她,告訴她,在某個時間去郵電局等電話,國際長途。那人還告訴歐可嵐媽媽,這事不要告訴任何人,親戚朋友都不要說。那人說完,就走了,沒有交待身份。
歐可嵐媽媽在約定的時間,在約定的郵電局,終于接到了丈夫從美國打來的電話。
電話里,歐可嵐爸爸承認,他黑在美國了,不回來了,給他5年時間,將來拿到綠卡之后,必將把母女倆接過去,住大房子,開洋車,吃香的喝辣的。
那個傳話人的身份,歐可嵐爸爸也解釋了,是他留學時的同學,也是滬市人,老三屆的初中生,跟歐可嵐爸爸情況差不多,另一家工廠的工人,在1979年第二次高考考上了大學,兩人私交關系很要好,對方很同情歐可嵐爸爸,但是對方不愿非法滯留美國,毅然在學成之后回華夏報效祖國。
此后的事情,歐可嵐媽媽不需要再說了,一方面是沒時間了,二方面是陳文早已知道,算上歐可嵐爸爸留學的兩年,歐可嵐爸媽已經整整十年沒有相見,歐可嵐爸爸的綠卡一直沒有著落,近期出現了精神問題,有自殺傾向,于是陳文和蘇淺淺出手幫助歐可嵐媽媽去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