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言谷外谷天池,湖水沸騰起濃郁的白霧,曾經的女仙漂浮在湖面上方,自腰部往下仍然被湖中的束縛之力牢牢限制,但上半截的身體已經越來越清晰可見,她容貌清麗,洗去了血污變的明艷非常,深深的吸了口氣,直視著天池前方那抹墨青色的孤傲身影,終于還是露出贊賞的微笑,嘴角微微一勾,發出低沉的吟語:“上天界何必多管人間之事,難道坐擁天空萬千流島還不滿足嗎?谷主心中不過一人,吾也不愿意和上天界作對,您大可以帶著她遠離此地。”
“哦?”風冥默默瞥了一眼身后的風青依,在天池幻魃掙脫半截身體之后,原本栽種在湖邊成片的紅梅樹已經全部凋零,那些艷麗的花瓣散落一地,像鮮血一樣刺目,風青依半坐在地上,特殊的雪女體質在越來越瀕臨子時之際也逐漸出現冰雪消融的前兆,這里距離內谷不過一步之遙,只要他愿意現在放棄牽制魔物,他就可以帶著心愛的女人再次隱居其中不受外界打擾,想到這里,風冥咬住嘴唇猶豫了一瞬,女仙低低的發出輕笑,主動對他示好:“我雖被困天池,但谷主這些年對她如何我都看在眼中,再不帶她回去,谷主恐怕就要永失所愛了。”
風冥依然沉默著,就在不久之前,他帶著風青依匆忙折返無言谷,來不及將她送回去,天池就已經發生了驚天動地的變化,逼迫他一秒鐘也不敢多耽擱,直接帶著復蘇的風雪紅梅就來到了湖邊,那時候女仙整個人漂浮在水上,昆侖山沉積千萬年的清氣正在被她一點點吸食,他一劍想砍破這種特殊的關聯,卻因缺少暴雨青竹之力,導致女仙半身依然成功掙脫。
風雪紅梅單劍難以支撐,在一擊之后墜入湖底,然后他們就這樣詭異的對峙著,好在獻祭之陣不知是出了什么差池突然終止,這才讓僅有單劍的他尚有余力牽制住魔物,現在他們一個殺不了魔物,另一個也無法輕易逃走,但各退一步也不過只是回到原點,而這個起跑線對他而言顯然更為不利。
上天界所擅長的領域各不相同,他不像好友帝仲那樣擁有戰神之力,誅魔也不是他能輕易做到的,但是眼下想將吸收了昆侖山大半清氣的魔物直接關入間隙之術中,無疑也太過勉強。
即使能做到,他又上哪里去找無言谷這樣坐擁西王母神力的地方,長久的困住這個魔?
緊接著,就是魔物慣用的伎倆,毫不掩飾的戳痛他內心深處最在意的東西,真的要對魔物妥協嗎?如果他此時收手,女仙瞬間就能離開此地,而如果他繼續拖延,風青依就會在他眼前徹底消失!
怎么辦!風冥的腦中一瞬間閃過千萬種可能,他的余光一直凝視著身邊那個凄涼而美麗的身影,這是他捧在手心三百年的摯愛,他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失去她!
想到這里,風冥的臉色微微一松,這一瞬間的變化被女仙精準的抓住,她支撐著半個身體從水面上飄了下來,邪光圍繞著她縈繞不散,讓眼前原本清澈的湖水也變得詭異非常,窒息的邪氣從寒冷的水中彌漫擴散,將周圍的紅梅樹籠罩其中,而艷麗的花瓣卻像黑夜里的火焰一點點亮起,從黑暗的最深處,女仙的下半身已經開始借力恢復,風冥猶豫了一瞬,只是稍稍往風青依身邊挪動一步,沒有阻止。
“青兒,走。”風冥緩緩俯身,想將她扶起來,風青依也在此時冷定的仰起頭,四目相對,風冥只感覺心被狠狠撕痛,她的眼中滿是失望,對自己所做退步發出一聲低沉的嘲笑,也沒有接過他伸出來的手,反而是一點點扶著雪地艱難的站起來,風冥愣愣看著她,下意識的跟著她往前走了幾步,想拉住她的衣袖,又被她用力毫不猶豫的甩開。
風冥眉頭緊皺,周身青色光芒泛起,既要堤防魔物另有動作,目光又一瞬也不敢從風青依身上挪開。
風冥無法理解,三百年的時光在眼前一幕一幕如飛逝,她一直是個聽話的孩子,對自己言聽計從百依百順,為什么,為什么會在這種問題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反駁他,甚至做出完全相反的舉動?
風青依一個人走到天池邊,這里是她為數不多能出谷游玩的地方,她喜歡帶著那張古老的伏羲琴來此地,琴聲宛轉悠揚甚至會吸引附近山鬼傾巢而出遠遠聆聽,她喜歡看著湖邊火色的紅梅一點點飄離,在水面上蕩漾起細細的漣漪,喜歡看著心中那個完美又溫柔的師父在一旁笑呵呵的看著她,而這一切都將不復存在,只要魔物離開此地,整個昆侖山都將萬劫不復!
“青兒……”風冥艱難的喊了她一聲,風青依卻恍若未聞的將手直接放進了水中,頓時湖水中尚未被污染的清氣開始匯聚,女仙目光豁然雪亮,掌下瞬間出現黑霧凝聚成的長劍,幾乎是在同時,察覺到異常的風冥毫不猶豫的攔在她面前,猶如鬼魅一般,暴雨青竹從掌下的間隙之術中落出,又將女仙擊退至湖的另一邊。
風青依卻是鎮定自若的對著他笑了笑,抓著他的衣袖,一字一頓說道:“您看,魔物的話不可信吧,只要我對她有威脅,她就會毫不猶豫的對我出手,師父,您別被她騙了,如果昆侖山毀于一旦,她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鏡月之鏡中的無言谷!因為我……因為雪女,也能令雙劍復蘇!”
女仙咯咯低笑,贊許非常:“不愧是雪女,這世界上能洗凈一切污穢邪肆的力量,除去那道熾熱的火焰,就只有你身上最為純凈的冰雪了吧?”
風冥的臉色在這一瞬宛如死灰,女仙的話他一早就知道,這么多年一直不曾將劍術教給風青依,甚至刻意的讓她遠離這兩柄遠古神劍,他無疑是知道雪女的力量也能令雙劍復蘇,但他無論如何也不能傷害最愛的女子!
“師父……”風青依已經輕輕握住了他手中的劍,暴雨青竹在她手中滲出雨水,果然也有了即將復蘇的跡象,風青依的臉色非但沒有一絲驚恐,反而是露出了如釋重負般的喜悅,連帶著聲音也變得跳動起來,“難怪,難怪之前我和云瀟同行,總感覺您送她的風雪紅梅一直在低低輕語,果真如此,師父,您明明有我,為什么還要傷害云瀟?”
風冥的眼中滿是痛楚無奈,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回答這個問題,這個問題在他心中根本就沒有答案,為什么要傷害云瀟,因為他不能傷害自己愛的人,不能傷害風青依!
“您的那位故友,很生氣呢,我知道師父其實很在意他,等事情都結束了,您好好和他道個歉,或許……他會原諒您呢。”風青依淡淡提醒,緊握著劍身的手一點點用力,任憑鋒利的劍刃割破自己的手掌,這柄劍像是活物一般,那些雨水落在風青依的手臂上,滋啦一聲發出輕輕的聲響,風冥立即回過神,他下意識的想往后退,想將風青依從眼前推開,但見她眼中閃著從未有過的堅定,卻是一點力氣也使不上,呆滯的看著她。
她和云瀟不一樣,云瀟是皇鳥的后裔,火種的力量比雪女強悍千百倍,她一只手的血肉就能令風雪紅梅復蘇,可風青依或許要為此付出全部的生命!
這樣恐怖的后果一旦出現在腦中,風冥終于狠下心推開風青依,甚至情不自禁的往魔物身邊靠了一步。
“休想讓暴雨青竹一起復蘇!”女仙頓時換了一副嘴臉,她收起方才笑咯咯的模樣,轉眼臉龐就變得猙獰恐怖起來,即便只有上半截身體,她還是能直接挑起天池的湖水化成利刃直接砸向兩人,風冥一動不動,他甚至想讓女仙的攻擊得逞,這樣他就有足夠的理由阻止風青依,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眼前出現一柄熟悉的黑金色長刀,蕭千夜從天征鳥的羽翼上直接跳落,抬手就是一刀破開水流。
風冥緩緩回頭,伴隨著一陣轟鳴,天池的水沸騰的炸響,就在女仙張牙舞爪撲向風青依的那一刻,一抹火色竄入其中,背后的羽翼舒展將她護在懷中。
“云……云瀟。”風青依看著忽然出現的熟悉面龐,她的眼角還掛著晶瑩的淚水,稍稍一動,立即神色就充滿了痛苦,全身不自禁的劇烈抽搐了一下,也不知方才短暫的離別之后又經歷了什么艱難的事情,云瀟本就紅色的長裙此時更是被血污染成了濃郁的暗紅,雖然右手只剩白骨,卻依然緊緊的護著她不受魔物的傷害,立馬想起來她的手是被風雪紅梅吞噬,風青依心中酸楚一擁而上,忍不住抱著她低低啜泣,一直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師父送你那柄劍是為了讓它復蘇,云瀟,我、我……”
“沒事。”云瀟淡淡接話,抬手擦去她臉上的淚,然后慢慢的站起來,望向風冥和女仙。
蕭千夜擔心的看著她,這一路過來,她從呆滯失神到慢慢冷靜,從全身戰栗到漸漸鎮定,他不知道這短短的時間里云瀟在心中做了怎樣的決定,只是在靠近外谷天池,眼見著女仙撲向風青依的一剎那矯健的出手,這一刻仿佛全身的傷痛都不復存在,羽翼從背后如流火般舒展,就好像傳說中,那種會涅槃重生,永不屈服的神鳥。
喪子之痛,喪母之殤,再被無聲無息的深埋如心底之后,云瀟目視著半截身體的女仙,眼里卻只剩冷漠。
“我不會讓魔物如愿以償。”云瀟低聲對自己說話,火焰順勢附上白骨之手,只見火光化成一道亮麗的線鉆入天池湖底,勾起風雪紅梅重新落入她的掌中。
風冥沉默不語,她的話此刻聽起來,就像一種致命的嘲諷,蕭千夜冷冷望著上天界的蚩王,風冥也轉過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帝仲沒有跟隨他一起前來,一定又是以神裂之術強行化形在某處拖延,為他們爭取力挽狂瀾的機會,而他卻已經被魔物蠱惑,險些就要妥協退步!
蕭千夜的雙瞳原本是飛垣人常有青碧色,在帝仲蘇醒之際才會呈現出那個人獨有的金銀雙色,而現在,他們分明仍處在分離的狀態,蕭千夜的眼睛卻和好友一模一樣!
風冥認真的思忖了一瞬,原本帝仲的力量確實是一分為三,只不過兩人長久的共存,致使他自身的那股力量一直被壓制,如今被逼到絕境,終于也該覺醒了?
風冥搖著頭苦笑了一下,走向風青依扶起她,竟也不知道是該喜該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性子,那是如冰雪般堅忍,一旦下定決心再無反轉的可能,風冥沉默著半晌之后,緩緩低道:“青兒,我不想失去你,但……若是你仍選擇拯救昆侖,師父,聽你的。”
他扭頭望向女仙,慘然一笑:“我也不會如你所愿。”
“呵……”蕭千夜和他并肩而立,忽然問道:“谷主信天命嗎?”
“嗯?”風冥遲疑的沉默了一瞬,避開他鋒芒的目光,對上天界而言,順應天命本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他們一直以來走的路,無非就是順應天命。
不等他回答,蕭千夜已經提著古塵踏上湖水,僅留下一句意味深長的吟語:“若是不信,就在她冰雪消融前,和我一起誅魔如何?”
話音剛落,云瀟已經率先抽出風雪紅梅攪動天池附近的積雪,幻象和現實交織在一起讓人難以分辨虛偽,不等女仙反應過來,古塵同時從背后偷襲出手,瞬間殺到女仙眼前!
風冥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追出,暴雨和風雪同時傾盆而至,女仙的護身霧氣被直接砍破,蕭千夜眼疾手快,古塵逼喉的瞬間,女仙竟然來不及躲避,直接又被切去一部分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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