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石嶺林木稀少,多是沙石黃土,大風一刮,漫天揚塵,遮天蔽日,人的視力只能看見三尺以內的地方。
好在土石嶺周圍的平原丘陵多古樹,一棵棵高聳入云,故而這里雖然會刮大風,但發生的次數并不頻繁。
此時正值春夏相交之際,天氣逐漸轉向悶熱,九離部落的大軍浩浩蕩蕩地穿過茂密的森林,一路上逢山開路,遇水搭橋,如洪水傾瀉而下,直至土石嶺前。
走出密林,看著眼前一望無際的荒涼地貌,與他們剛走出的森林簡直是天壤之別,前行軍將領大壯不禁犯起了嘀咕,“周圍都是密林,中間這片地域卻為何會如此荒涼?”
見此怪象,大壯心中立時起了警惕,謂左右言道:“斥候何在?”
話音未落,身旁便有人指向遠處,“將軍,他們回來了。”
遠處,一行十二騎如飛飚來,帶起一股狂風,在大軍前停下。
“如何?”
十二人下了馬,為首一人回道:“稟將軍,前面乃是一片白地,廖無人煙,空曠無林,亦無猛獸出沒。”
“哦?這倒是奇了。”大壯不由得又打量了下四周的環境。
此地無主,意味著九離部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就將之劃入疆土,這本該是件好事,但不知為什么,他的心里卻有一股隱隱的不安。
思忖良久,他也沒想出什么來,喃喃道:“或許是我多慮了吧。”
一揮手,“傳令下去,大軍繼續前進!”
一聲令下,九離部落前行軍的鐵蹄正式踏上了這片土地。
走了約莫十余里,大壯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忍不住對左右道:“你們可曾覺得哪里有些不對勁?”
“將軍也這么覺得?”左右兩人對視了一眼,竟與大壯有著同樣的感覺。
“嗯?”大壯也是吃了一驚,忙道:“說說你們的想法。”
左邊一人沉吟道:“說不上來,雖然這里的環境偏熱,但卻讓我感覺分外陰森,好像……好像背后有一只眼睛,始終在注視著我們,讓人不寒而栗。”
“不錯,我也有這種感覺。”右邊一人附和道:“而且,你們發現了嗎,這里的土質格外松軟,而如此松軟的土質,卻能搭起那樣的土包,這很不合常理。”
說著,他指向周圍的一座座塔狀土包。
這些土包約有三四尺高,數量極多,廣泛分布在四周,零零散散,無形中卻又有某種特殊的分布規律。
原以為這些土包都是自然形成的東西,但隨著大軍一路越走越深,看到的土包就越多,這開始引起了眾人的懷疑。
聽兩人這么說,大壯越覺得心中的不安并非空穴來風,當下召來四名士兵,吩咐道:“你們幾個,去將那土包刨開,看是什么東西。”
“是!”
四名士兵應了,來到較近的一個土包前,相互對視了一眼,而后各自拿起手中的長槍朝土包刺去。
槍頭刺入土包中,槍身一抖,槍尖一挑,砰的一聲,土
包爆開,黃土紛飛。
四人定睛一看,有團黑乎乎的東西在蠕動,吹開表面的土層,四人頓時一愣。
那黑色的東西,原是一只只半寸長的螞蟻。
這是一個蟻巢。
四人微松了一口氣,回頭高聲喊道:“將軍,這土包只是個蟻巢,并非其他東西。”
“蟻巢?”大壯皺了皺眉,環視四周,“如此干燥炎熱之地,為何會有這么多蟻巢?這不符合常理啊。”
正在琢磨之際,驚變陡生!
“啊……”
幾聲驚恐的慘叫聲同時響起,將軍一驚,連忙向前方看去。
這一看,不光是他,整個大軍所有人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渾身汗毛盡豎,頭皮都要炸開了。
但見四名士兵腳下的黃土突然翻開,一大群黑蟻從底下悄然爬出,竟于不知不覺間將四人徹底包圍。隨后,蟻群開始發動進攻,如跗骨之疽般攀向四人的身體,土包中的蟻群同樣出動,似一股黑潮般席卷向四人。
四名士兵舍了手中的長槍,又跳又叫,試圖將身上的螞蟻抖落。然而,那螞蟻的攀附能力極強,且數量眾多,不過兩個呼吸的工夫,四人身上的螞蟻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多了好幾倍。
四人被咬得慘叫,連忙向外沖去。然而,他們沒跑出幾步,就都先后軟倒在地,蟻群隨之而來,在所有人驚恐的目光下,將他們吞沒。
“有……有毒!”
最后關頭,其中一人也只能喊出這幾個字,便徹底消失在蟻潮中。
眾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只覺通體一陣冰涼,被眼前凄慘恐怖的一幕驚得說不出話來。
“快退!”
一聲石破天驚的大吼,面對突如其來的蟻潮,大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退兵。
幾乎是在他剛吼出口的瞬間,四面八方都有黑蟻從地下鉆出,而那些土包更是像口黑泉似的,從中不斷涌出驚人的蟻潮,一層疊著一層,密密麻麻,圍裹向中央。
大軍立時大亂,一個個像無頭蒼蠅亂跑亂撞,幸好大壯一聲撤軍令下,眾人開始有了方向,后軍變前軍,前軍轉后軍,急急順著來時的路退走。
然而,他們深入十幾里,想突出重圍談何容易?當看到來時的路同樣被蟻潮淹沒時,眾人臉色慘變,瞬間蒼白無比,毫無血色。
“沖!”
大壯面色漲得通紅,一聲令下,騎馬的將領和兵士策馬揚鞭,當先開道,后方的人群跟上,一往無前地踏向無窮無盡的蟻潮。
這無疑是一個形同自殺的舉動,但他們已經別無選擇。面對生死危機,他們不能坐以待斃,能沖出去一個是一個。
戰馬長嘶,人群怒吼,還伴隨著蟻潮嘩啦啦如流水爬動的聲音,土石嶺中,奏響了死神的號角聲。
一個個士兵不斷在蟻潮中倒下身來,再被黑蟻淹沒。幾個呼吸后,蟻潮一批又一批地輪換而過,里頭的人卻已不見,只有一根根帶著血絲的骨頭在其中翻涌,白色的骨頭在黑色的蟻潮中,顯得格外刺眼。
又是十幾
個呼吸后,就連白骨也看不見了,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消失在這世間,像是從來都不曾出現過的一樣。
大壯騎在馬上,回頭看到這一幕,目眥欲裂,牙齒都要咬碎了,但他卻無能為力。
戰馬倚靠自身的極速和強大的力量踐踏蟻群,但被震起來的黑蟻同樣會攀附在它的身上,再用它們的毒顎狠狠咬入馬身,向里頭注射毒液。
戰馬皮厚,且抗毒能力比人強上不少,短時間內尚可無礙,但大壯卻很清楚,這絕非長久之計,一旦戰馬撐不住了,他若還不能沖出這片地域,那就必死無疑。
所以,他不敢停下,也不能停下,停則必死!
大軍沖擊蟻潮,眾人舍生忘死,試圖在這無盡的“洪流”中殺出一條血路。然而,無論他們如何努力,都是無濟于事。
數不清的蟻潮就如同一股黑色的洪水洶涌澎湃,以破竹之勢暴力摧毀前方的一切,那些沒有戰馬、徒步奔行的士兵,根本無法支撐下去,不過眨眼的工夫,就幾乎死絕。
土石嶺中,唯剩幾匹受驚的戰馬載著馬上的人亡命飛逃。
“唏律律!”
終于,在半刻鐘的狂奔后,蟻毒在體內全面擴散,戰馬再也堅持不住,渾身一軟,前蹄一失,重重栽倒在地。
而它倒下的地方,距離邊緣地帶僅有四五丈遠。
然而,就是這四五丈的距離,在此刻的大壯眼里,卻恍如天塹。
一聲怒吼,大壯在戰馬倒下的瞬間,一腳踩在馬頭上,猛地一躍而起。
驚人的彈跳力,加上心中強烈的求生欲,再借助戰馬飛奔時產生的慣性,三種因素同時作用下,他一躍竟跳出三丈開外!
健壯的身軀重重落地,直接踏死了一地螞蟻,大壯不敢有絲毫的停留,瘋狂向外疾沖。
幾個大跨步后,他身上攜帶著數十只黑蟻,終于逃出了土石嶺,一頭栽入密林中,而他身后的戰馬則是仰天發出最后一聲哀鳴,就被蟻潮無情吞噬了。
大壯心如刀絞,卻也不敢停留,只是奪路狂奔。
不知為什么,蟻潮并未追入密林,這讓他松了一口氣。
隨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脫下戰甲,將身上的螞蟻盡數抖落,然后踩死。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這個地方簡直就是地獄!是人間禁地!我一定要把這里的消息傳回去。”
足足一整支大軍,只有他一人逃出生天,大壯心中悚然,仍自驚魂未定。先前那一幕幕,注定會成為他心中永遠揮之不去的陰影。
他不怕死,卻畏懼如此慘烈的死法以及那無法抗拒的死亡來臨前的驚悚和絕望。
戰甲褪去,露出身上一個個黑紫色的傷口,大壯驚怒交加,稍稍一動彈,便痛得直抽冷氣。
扶著旁邊的樹干,他咬著牙,艱難地撐起身子,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半日后,一則消息像長了翅膀似的飛速蔓延,傳遍整個部落。
三千人的大軍出征,在土石嶺遇險,只剩一人重傷逃回。
這一日,舉族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