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樹掛十日。
金烏大殿下立在扶桑樹頂,冷眸斜視,睥睨天下,原本因太陽神羽失利而灰敗的瞳孔驀然綻放出熾盛的金光,照耀得整片天地都纖毫畢現。
那對眸子恐怖無比,猶如兩個金色漩渦,狐女的目光與其相對的一瞬間,靈魂都是蠢蠢欲動,欲要被吸攝進去。
它緩緩張開了雙翼,其余九輪天日霍然沖起滔天火光,再濃縮成九道火束,紛紛沒入金烏大殿下體內。
乍看過去,仿若有九條天火神鏈纏繞在它身上、將金烏大殿下綁在扶桑樹上一樣。
這一刻,金烏大殿下猶如吃了一劑大補藥,整副軀體都膨脹了三圈,渾身妖氣澎湃,勢欲撼天。
“不好,它在融合八大金烏和天日之力!”狐女眼尖,瞬間就看出了其中的關鍵,“是因為這棵扶桑樹!”
“這棵扶桑樹不是真的,而是世界樹力量的顯化……”蘇恒喃喃,“金烏族于扶桑樹上誕生,沒想到這個仿造的特殊世界居然能模仿得如此真實,竟連此等圣物也能化出。這群金烏,也是走了大運了。”
頓了頓,蘇恒沉吟道:“我一直很奇怪,在這個世界中,為何僅有它們九只金烏,而不像人族那般擁有一個龐大的族群,但現在,我想我知道答案了。”
聞弦歌而知雅意,狐女與蘇恒在這個虛假的世界中待了兩年多,也有了一定的默契,聞言心中一動,“你的意思是……它們把整個金烏族活祭給了這棵扶桑樹?”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第二種解釋。”
狐女沉默,心緒難平。
兩人以神念交流的工夫,金烏大殿下渾身的力量愈發浩瀚,深如淵海,恐怖滔天。
突然,它的一只羽翼對著狐女凌空一攝。
“回來!”
嗡嗡嗡嗡……
那被落神羽鎮壓了神性的太陽神羽立時劇烈顫動起來,如天劍發出一聲輕吟,猛地掙脫狐女的束縛,繞過那縷由磁力模擬衍化的先天混沌氣,疾飛向金烏大殿下。
蘇恒不曾想到對方還有這一手,欲再以光海打落太陽神羽已是來不及,情急之下,狐女本能地伸手去抓。
“啊!”
然而,她的指尖剛觸碰到太陽神羽,就閃電般縮回,嘴里不覺發出一聲慘呼。
僅一個接觸,那只宛如羊脂玉潔白無瑕的纖手便已是一片漆黑,像是被雷火劈過的焦炭,手心更是一片血肉模糊,甚至還有骨頭顯露,看起來觸目驚心,讓人眼皮直跳。
若非在最后一刻,玉鐲中掃出的一道白光護住了她,這只手掌可能會被當場燒成虛無。
狐女左手緊緊抓著右手手腕,蒼白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嘴里“咝咝”倒吸著寒氣,額頭冷汗直冒,豆大的汗珠滾滾滑過精致的玉容,再沿著下巴滴落。
一股難以言狀的灼燒感刺激著她的手掌,讓她痛不欲生,甚至有一種想將右手砍掉的沖動。
這一刻,她才知道太陽神羽的可怕,先前若非蘇恒的落神羽建功,她整個人都會被瞬間燒成飛灰!
“以肉掌去抓太陽神羽,你是有史以來第一人。”金烏大殿下冷笑不已。
與此同時,那兩根太陽神羽物歸原主,重新回到它的雙翼之中。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你別高興得太早了。”狐女美眸含煞,殺氣騰騰。
這時,一團冰涼的黑白清光從玉鐲中噴出,纏繞向她的右手,將侵入血肉里的太陽火精化解,并修復著她手上的傷痕。
灼痛感立減,狐女渾身一陣輕松,“蘇恒,謝謝你。”
“不,是我大意了,沒護好你,我應該向你道歉。”
“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還是先解決掉這個難纏的家伙吧。”狐女面若寒霜。
“好!”
看到狐女手上的傷勢開始修復,金烏大殿下眼眸瞇縫起一抹危險的弧度,它冷聲道:“此一時彼一時,現在的我,擁有十日之力,還有扶桑樹的神力加持,殺你如屠狗,你憑什么翻盤?”
“就憑這群你看不起的人族!”
狐女倩影飄動,身形落在眾人之前,大喝一聲,“歸元陣!”
眾人齊齊響應,包括天狗和小狐貍在內,人、狐兩族共同結成早已練習了無數遍的歸元陣,將所有的力量凝聚在一起,化作最原始精純的力量,再灌輸進狐女體內。
霎時間,狐女身上的氣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而趁著歸元陣的掩飾,蘇恒三身之力齊出,共同加持狐女身上。
妖氣滔天!
兩股同樣強悍的氣息如狼煙沖天而起,撕開漫空云層,斬破九霄,各自占據了半邊蒼穹,分庭抗禮。
金烏大殿下同樣沒想到狐女還有此后手,當下不等對方氣勢積聚到極點,便率先發起了攻勢。
身影一晃,九日消失,唯剩的金烏大殿下俯沖而下,重重落在地上。
大地崩裂,兩千丈高、兩千丈長的扶桑樹被震出地面。金烏展翅,于虛空中翱翔而過時,整副身軀變得龐大無比,背如青山,竟將扶桑樹生生馱起,飛上九天。
扶桑樹的樹枝根系立刻纏繞了它的身軀,與金烏大殿下融為一體,它終于不再猶豫,化作一道流光直沖狐女,要一擊見生死。
狐女掌心神光一閃,一柄紫紅色的長劍立執在手。
劍氣一蕩,無憂魔劍轉動星河,隔斷九重,無憂之力與磁力相合,一陣變化后,六尺青鋒在歸元陣的力量加持下,本體消失,原地只剩下一團拳頭大的火焰。
正是由磁力模擬出的天尊心火!
緊接著,天尊心火化作一束指頭大的火線,倏地掠過無盡虛空,洞穿向迎面射來的流光。
定勝負、分生死的一擊,一往無前。
終于,在萬眾矚目下,流光與火線狠狠撞在了一起。
這一刻,世界失去了聲音,時間停止了流動,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成為歷史長河中一幅定格的畫面,無生無死,無靜無動,無他無我,無始無終……
在接觸點處,一道白光亮
起,竟比金烏大殿下的太陽神羽還要耀眼刺目。
熾盛的光芒普照十方,那一刻,包括蘇恒、狐女、金烏大殿下在內,所有人都看不見了。
隨后,他們感覺自己的身體在移動,離白光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最后,蘇恒四人和九只金烏盡數被攝入其中,而人、狐兩族以及天上的烈日、扶桑樹,則化作一陣輕煙消散,不留一點痕跡。
他們仿佛陷入了一條混沌河流之中,蘇恒意識模糊,但也是在那一刻,他突然更為深刻地明白了……什么是世界!
歷史長河滾滾而下,一個又一個時代如浪花般起了又落,落了再起,無數歲月匆匆而過,從原始到繁榮,從混亂到秩序,從弱小到強大,從蒙昧到文明……
那是時代的變遷,也是世界的衍化。
世界無窮遠,無窮廣,卻又近在咫尺,就在我們的身邊。微微吐息,輕輕彈指,時間從我們的鼻間、指間流過,那是“世”;稍稍邁步,咫尺天涯,空間自我們的腳下掠過,那是“界”。
世界的奧義,不僅在于領悟它的衍化之道,再以此來創造另一個世界,去開天辟地,去造化乾坤,更重要的,是立足當“界”,珍惜當“世”,去求得今世今界無悔、無憾、無缺……無敵!
“不望過去,不盼未來,只求當世當界無敵,那整個世界,就都是我的。”
“我踏著歲月長河走到上游,過去就有我的影子,我便于過去無敵;我踏著歲月長河走到下游,未來也有我的影子,我便于未來無敵。”
“世界真正的秘密,在于當代無敵。無敵者,無須創世,亦無須滅世,只要我站在那里,過去現在未來,無盡虛空,千古萬界,就都是我的。信手可招來,揮手可斥去,掌中化諸天,腳下臨萬古,如此,方是世界之主,現世之尊。”
這一刻,玉鐲光芒大盛,蘇恒心中迷霧盡散,仰天大吼,“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世界樹,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冥冥之中,似是有某個存在聽到了他的聲音,茫茫的未知時空中,一聲瓷瓶破碎的清響乍起,接著,十幾道身影就被狠狠甩了出去。
砰砰砰……
重物落地的聲音接連響起,待眾修回過神來時,眼前的茫茫時空已然不見,而它們正處于一個封閉的木制走廊通道中。
“那個虛假的時空被破開了,我們回到了真實的世界。”一個相同的念頭從它們腦海里生出。
“榴榴,烏鴉不行了,快拔了毛燉烏雞肉吃!”
熟悉的聲音響起,將眾修有些恍惚的思緒拉回現實,四下一看,雙方皆是一愣。
大小狐貍、天狗和九只金烏竟都在這個并不算寬闊的空間里,只是這時候,它們一個個癱軟在地,渾身酸軟無力,連站都站不起來了。
“糟了,先前的碰撞雖然未損一員,卻將我們的妖力都抽干了!”
它們心中同時凜然,開始全力恢復力量,生怕被對方先撿了便宜。
就在這時,一旁的狐女手拄無憂劍,艱難站起身,踉踉蹌蹌地朝眾金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