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初至永恒之界的時候一樣,他們站在長生殿的地域內;和初至永恒之界的時候不同,邪尊重新掌權后的長生殿儼然另有一番氣象。
雕梁畫棟,鱗次櫛比,外環高山峻峰,內臥清河潺溪,城林結合,人為奇觀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相得益彰,磅礴大氣,又不失明月清風。
看著看著,蘇恒恍惚有些失神。
背上的人兒小腦袋靠了靠他的臉龐,輕聲道:“蘇恒哥哥,你在想什么?”
蘇恒稍稍回神,微微一笑,“想起了兩句膾炙人口的詩詞。”
“哪兩句?”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綠裙女子默不作聲。
蘇恒搖搖頭,緩緩道:“近古諸教征伐亂戰前期,有個小宗門不得不隨所依附的大教攪入紛爭,而后在天下大勢中很快就被拍碎,尸骨無存,甚至都沒有濺起一朵浪花,也無人記得那個宗門的名字。它的興衰存亡,就像它在整個洪荒大陸的地位一樣,微不足道。”
“然而,這個不起眼的小宗門里,卻有那么一個不起眼的弟子,成為全宗上下唯一一個在戰爭中幸存下來并回到故地的幸運兒,觸景生情,便吟誦出了這篇歷經數十萬年仍然傳唱不休的傳世之詩。”
說到這兒,蘇恒嘴里又細細咀嚼了兩遍,微微偏頭,苦笑道:“青兒,你說將來會不會有一天,我們看著這個大千世界,都會生出這種感慨?”
女孩聞言一愣,皺眉思忖,突然明白了什么,也不說話,只是把臉緊緊貼在他的肩膀。
瞧見遠方有人影綽綽,蘇恒自嘲一笑,“想那么多干嘛?現在說這些,未免太過杞人憂天了。”
背上的女孩沒有附和,只是柔聲道:“蘇恒哥哥,你把我放下來吧,有人來了。”
蘇恒也不扭捏,將她輕輕放下。
目光掃過漸起喧囂的江城山河,他低聲念叨:“離別家鄉歲月多,歸來人事半消磨。惟有門前鑒湖水,春風不減舊時波。”
她與他并肩而立。
遠方忽起長虹,橫空高掛,直掠而來,一條匹練唰地砸向蘇恒面門。
紫金神光尊貴無極,散發的氣息波動讓青兒都感到心驚肉跳。蘇恒將青兒輕輕推開,身形瞬息倒退千丈,同時朝前方拍出八十一掌,總算將那道神光擊潰。
“呦,挺能嘛,長本事了。”
一道人影毫無征兆地出現在蘇恒身邊,不給后者說話的機會,一巴掌削向他腦門。
蘇恒抬臂格擋,一股大力撞來,直接把他扇進一座山體內,留下一個人形大坑。
“砰”的一聲,蘇恒破山而出,鼻子都氣歪了,黑著臉道:“喂,打人不打臉,有你這么光瞅準臉打的嗎?!”
“你這臉皮倒是金貴,跟它比起來,一條小命又算得了什么是吧?”
來人咄咄逼人,根本沒有就此罷手的打算,照樣對著蘇恒勁兒地招呼。
饒是蘇恒步入不滅金仙境界,還在心上人面前放出“未來十年,同輩之中,他天下無敵”的豪言壯語,此刻也是有些吃不消了。不為其他,只因對方是個超出這個范疇的“老東西”。
蘇恒招架不住,被一拳砸在鼻子上,鼻血長流,當場急得跳腳,破口大罵:“臥槽,你還真打啊?你這長得比娘們還娘們的偽娘們,我媳婦兒都沒說啥,就你屁話多!也就是晚生了你幾千年才打不過你,再給我千八百年,看我不揍得你連云姐姐都認不出來!”
可惜,他這番話非但沒改變原來的境遇,反而招來了一頓更毒的毒打。
蘇恒欲哭無淚。
青兒知道峰靈是關心蘇恒才這個樣子,故而一開始并未放在心上,臉上反而掛著幾分笑意。可到后面,情郎都被打得鼻青臉腫了,峰靈仍沒有停手的跡象,小丫頭笑容漸斂,柳眉微蹙。
素蛾之間,隱約有了怒意。
峰靈靈覺何其強大,瞬間就察覺到青兒的異樣,暗道魯莽了,過猶不及。
他也不怪青兒,畢竟哪有女子肯任由外人恣意毆打自家相公的道理?峰靈正想著如何收場,對面那小子就恰好舉手投降,不再罵罵咧咧的了,認慫道:“怕了你了,我錯了行不?您大人有大量,就別跟小子一般見識了。”
見蘇恒如此上道,峰靈也就借坡下驢罷了手,拍了拍手,朝后方努嘴道:“這也算是先兵后禮了,咋樣,這樣的歡迎儀式夠不夠排面?”
說著,峰靈看向這位同樣有幾十年未見的天君傳人,微笑道:“沐丫頭,你可好久沒來永恒之界看你峰靈大哥和嫂嫂了。”
看了眼齜牙咧嘴的未來相公,青兒心里有氣,但終究還是懂禮儀識大體的蕙質女子,加之峰靈當初對他倆有大恩,當下露出一個略顯平淡卻并不勉強的笑容,斂衽施了個萬福:“青兒見過峰靈大哥。青兒之所以沒來永恒之界,是因為……”
峰靈會心笑道:“因為這小子都不在這兒了,你也沒有來的必要了,免得睹物思人更傷心?”
青兒微微一笑,卻不否認。
多年不曾相聚,本以為會給大家一個驚喜,不想峰靈他們竟早已得到了消息,也不知是古戰場的那八個老家伙之一透露的,還是西域那位深不可測的界主窺測到了天機。
當然,這些也不重要了,最讓蘇恒意料不到的是這次的重逢開頭似乎并不是多么愉快,氣氛反而有些尷尬。
他不可能去責怪峰靈,更舍不得去說青兒的不是,再者兩人好像都沒什么錯,當下只得用法力將臉上的淤青化掉,湊到女孩面前笑道:“他就是嫉妒沒蘇恒哥哥長得帥,喏,還是青兒家那位玉樹臨風的美男子。”
青兒莞爾一笑,四目對視,她心中的不滿情緒也在他那燦爛的笑容下冰消雪融。
“是青兒不好,峰靈大哥不要生青兒的氣。”小丫頭主動退了一步,緩和氣氛。
峰靈看蘇恒不順眼,但對這小子的眼光卻沒的挑剔,見狀也堆起笑臉,剛要開口,卻被蘇恒甩了一記白眼。
“你不用跟他道歉,打人還有理了?等著看啊,以后蘇恒哥哥也把他揍成豬頭!”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當著云姐姐的面!”
峰靈瞪眼,“小子,你皮又癢了?”
蘇恒置若罔聞,留給他一個后腦勺。
如今有青兒這張護身符在,他可謂是有恃無恐,哼哼,我就不信你還敢當著她的面再出手一次,這“峰靈大哥”還想不想當了?
峰靈氣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剛剛下手真是輕了,不過他現在還真是無可奈何,只得暗暗記下這筆賬,等找個沒人的時候再拾掇這小子!
與蘇恒心意相通的小妮子忍俊不禁,巧笑嫣然。
蘇恒手臂環著青兒的肩膀,身體輕輕靠著她,一齊眺望遠方。
那里,有“一線潮水”飛速涌來,遮天蔽日。
此情此景,讓兩人想起了昔日殞滅邪尊重返長生殿的情景。
甚至猶有勝之!
當先幾人,是幾張熟悉的面孔,蕭晨風之妹蕭暮云、五行尊使、還有……
蘇恒一怔。
她怎么在這兒?
錯愕之際,忽有排山倒海的歡呼聲響起:“恭迎少主歸來!”
“恭迎少主歸來!”
“恭迎少主歸來!”
蘇恒站直身體,亡羊補牢地簡單整了整衣著,同時聚音成線,對青兒小聲嘀咕了一句:“該蘇恒哥哥上去顯擺顯擺高手風范了,小丫頭,你可睜大眼睛瞧好了,不許眨眼哦。”
青兒又好氣又好笑。
蘇恒上前兩步,目光放遠,掃過眾人,猶如一尊巡視萬千子民的人間帝王,雖未故作嚴肅,卻自有一股大威嚴。
隨后,他雙手平直伸出,往上輕輕一抬。
霎時間,長生殿一眾弟子都感覺有股綿柔大力作用在身上,將他們微躬的身子拔得筆直,一個個昂首挺胸。
眾人面面相覷。
峰靈毫不留情地一聲嗤笑。
在他看來,這個舉動無疑是格外多余的,但其實也是蘇恒無奈為之。畢竟,眼前的陣仗雖大,可也比不上當初邪尊歸來時那萬人齊跪的場面啊,他蘇恒不能什么都不做,但也總不能把人家壓迫得跪在地上然后再把人家扶起吧?這要是傳出去,路邊的賣菜阿婆聽了都得笑掉大牙,他小天尊的臉今后可往哪兒擱?
因此,靈光一閃的蘇恒就想出了這么個“錦囊妙計”。總之扶什么的無所謂,重要的是把這個逼裝好,讓所有人都能見識到小天尊的無上風采,姿態要做足嘛!
思及此處,他也就愈發心安理得了。
果然,一眾長生殿弟子幾乎無人覺得此舉有什么不妥,他們的關注點都放在這一手所需的境界上。
這位“死而復生”強勢歸來的小天尊,莫非已經……
眾人都想到了某個可能,卻有些不敢相信。
他們也只是臨時才被告知要來迎接一個特殊人物的,直到此時此刻,當中還有很多人仍是一副見了鬼的心情。
蘇恒將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心中滿意,剛要和蕭暮云打招呼,一陣長笑聲由遠及近。
“修道未及百年即證金仙,你小子可謂是上古之后的第一人了,本尊有長生殿副殿主一位尚且空懸,怎樣?可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