禰衡說出詔書的內容之后,雷云登時便明白曹操究竟意欲何為……
曹阿瞞是想將他放在火上烤上一烤啊!
與后來隋唐或隋唐以后的封建王朝相比,在這個時代封侯和封公乃是有著本質的區別……
漢代沿用的是秦朝時的二十等爵位制,在此之上還有一個“王爵”,而自劉邦殺白馬立誓之后,“非劉姓不得稱王”已經漸漸成為天下人的一個共識;因此在這之后一個人的功勞無論有多大,權力有多重,他所能獲得的爵位最高也不過是列侯;大者食縣,小者食鄉、亭;金印紫綬,地位高貴。
至于公爵,它是周代所使用的“五等爵制”(即公、侯、伯、子、男五種爵位)中最高的一等,一般只封授給前朝的后裔。西周前期行用最普遍的爵稱是“侯”,周王(天子)所分封列國的國君也一律稱為“侯”,如齊侯、燕侯、魯侯、蔡侯、虞侯等等;自齊桓公會盟諸侯一同尊周王之后,周王方給予了升爵一級獎勵,從侯爵晉升為了公爵……
秦漢使用的是二十等爵位制,其中并沒有“公”的爵稱。曹操此番晉封他為燕公,無疑是再次打破了長久以來的定制(上一回是恢復丞相制度)!
然而,與恢復丞相制度相比,封公卻又是一個完全不同的概念。
歷史上,曹操也曾逼迫漢獻帝冊封他為魏公,并在詔書中將北方的河東、河內、魏郡、趙國、中山國、常山、巨鹿、安平、甘陵、平原共計十個郡、國的土地作為自己的封國,以鄴城為首府,并置尚書、侍中、六卿,以荀攸為尚書令,涼茂為仆射,毛玠、崔琰、常林、徐奕等人為尚書,王粲、杜襲等人為侍中,這一切都說明了封公的意義是何等的特殊……
這預示著某人封公之后可以建立起自己的社稷,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公國、一個朝廷之外相對獨立的政權!
如此,此人所設立的文武百官所要效忠對象即便在名義上也不再屬于朝廷,而是完全成為了一班屬于其本人的臣子!
此番的加恩詔書雖然名義是朝廷所發,但是任誰都知道這完全是曹操本人的意思,也算是給雷云出了一道小小的難題。
原因很簡單,此番他若是接詔,那便無疑是在告訴天下擁護漢室的士子百姓他有篡逆之心;若是拒而不受……那曹操既然肯拋出個公爵給他,必有其用意,又豈能容他拒絕?屆時很可能會指責他身為漢臣卻不從王命,然后直接將這一名位硬塞給他……
而今,雖然很多明白人都知道漢室不過就剩下一個徒有虛名的招牌,但是你要去公然去砸這塊招牌則勢必會引火燒身,這一點袁術便是前車之鑒。因而此事無論他怎樣抉擇,首先在道義上他便輸了一籌!
見雷云反應如此,禰衡自然也知道他已經識破曹操意圖,旋即笑道:“我雖然非常瞧不起那曹阿瞞,但是也不得不承認他這一招兒還真刁鉆……主公若是做了這個燕公,所有的譴責與罵名便會轉移到主公身上,而他進可順理成章地效法之,退則讓主公成為了天下擁漢之人心中的叛臣,占據了所謂的“大義”……真是聰明人啊。”
“……沒想到曹阿瞞會來這招。”聽罷禰衡之言,雷云不禁淡淡地笑了笑。
在他看來,曹操這一招的用意無非是想投石問路,以此先來試探一下朝野內外的反應,以便相機行事……
值此大爭之世,曹操做不了、也不會去做所謂的“治世之能臣”,種種的內外因素都在促使他成為一位殺伐果斷的亂世梟雄,因此現下的權位也絕對難以滿足他那顆權力欲望日漸膨脹的心!
聞得雷云之言,禰衡當即又笑瞇瞇地問道:“而今詔命已至,主公接是不接?”
對于雷云如何抉擇,他心中倒是有些期待,因為這會再一次加深他對雷云的認知……
“……”雷云聞言不由地一陣沉默。
少時,他抬眼望了望看似有些漫不經心但實則豎著耳朵靜聽的禰衡,笑道:“既是朝廷下詔,焉能不受?我不但要受詔,還要好好的投桃報李一番呢……”
“哦?”禰衡聞言神色不禁一動,一雙精芒閃動,若有所思。
雷云笑著望了他一眼,而后又道:“明日宣詔之后,勞你以我的名義給朝廷上一份表章,替我謝恩……同時讓我們的人在許昌那邊造些流言,就說曹操當初為得鄴城與青州,曾在廣平私下許諾我以黃河為界,永鎮北國……”
“……莫非主公不怕背負不忠不義之罵名?”禰衡眉宇之間慢慢舒展開來,面帶玩味之色地問道。
“哼……只要行事無愧于心,區區虛名何足道哉!即便我做的再好,也不會讓所有人都滿意;就說我得罪過的那些世家大族,他們哪一個不是對我恨之入骨?只怕早就在背后罵了我一萬遍了罷?而今腐亂之世,天下何人不罵人,天下何人無人罵?不過……此番事由那曹操而起,就算是惹來一些非議與罵名,也不應由我一人來背不是嗎?”雷云聞言淡淡地笑了笑,徐徐地道。
而今他已經取下河北之地,不日之前更是消滅了并州西面的南匈奴與羌人,名望、權位、威信已達空前的地步,如此再一味地去表忠心、扮忠臣那便是有些虛偽做作了……
時下,最恰當的做法便是既不在名義上去對抗朝廷,又能設法在大勝之后激勵民心軍心,至于背后的一些非議和流言便只能由它去了。
人嘴兩張皮,孰是孰非本就難以一概而論……
聽罷他的一番話,禰衡當即笑道:“人活一世,名聲雖然重要,然而有時也當審時度勢,不可一概而論……而今我大軍連戰連勝,四方百姓無不歡慶鼓舞;更兼近日我幽州新的首府已然落成,不日即可著手遷都之事宜……此時,主公正需一個相行匹配的名位相得益彰,激勵和凝聚中原人心,如此便是做了這個燕公有何不可?”
“你說什么……新城建成了?”禰衡言畢,雷云不禁從位子上站起身,而后闊步走到他的面前。
“不錯……就在不久之前。”禰衡懶洋洋地站起身,而后略略拂了拂衣袖,“此事原本準備即刻稟報主公,但恰逢有冀州來人帶來消息說主公不日即將班師,因此我等便未再派人稟報……”
“呵呵,好……這也算是雙喜臨門了罷。”雷云聞言微微笑道。
隨后,他又笑著望了望禰衡,道:“遷都的事自明日起你便可同裴大人他們著手準備,此事我會親自督辦。此外……我聽說這幾個月你這個幽州司馬干得不錯,很勤快,事情辦得也十分漂亮,用不用我也給你來個加官進爵,封點兒田宅錦帛什么的?噢,對了……我府中還有數十壇百年的美酒佳釀,正平帶幾壇回去嘗嘗如何?”
“……”禰衡聞言不禁一愕,頓時無語。
你要給就干脆一點,不給也沒什么,哪有這么當著人的面兒如此問的?
虛偽,太虛偽了……
禰衡十分鄙視地望著雷云那張笑瞇瞇的面孔,暗下不斷腹誹。
“不要緊……想要什么盡管說,只要是能給的我絕不吝惜。”雷云拍了拍他肩膀,笑瞇瞇地道。
“……不必了,主公有空再請在下喝杯茶即可。”禰衡聞言嘴角微微一抽,略略拱手,“主公若是沒有別的吩咐,在下便告退了……”
這個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待了……
“正平慢走……”
見禰衡步履如飛地朝堂外走去,雷云在后面笑呵呵地揮了揮手。
一場隆重的酒宴之后,剛剛加入雷云集團的徐庶算是初步融入了幽州的高層之中。
待酒宴上的眾人一一退去之后,他立時便被裴仁給喚去……
“裴大人……您這是要帶在下去何處?”
二人乘車行駛了良久之后,徐庶終是忍不住開口詢問。
散宴之時他已有了幾分醉意,適才什么還沒弄清楚便被門外的侍從扶上了馬車……
“快到了,元直稍待片刻便知……”聞得徐庶之言,裴仁當即撫須笑道。
“呵呵……今日宴席之上還要多謝刺史大人。若非大人關照,在下此刻怕是要醉得一塌糊涂、失態于眾了。”徐庶笑著略略朝裴仁揖手,十分感激地道。
“哈哈……元直乃當今高士,博學多才,裴某與列位大人皆耳聞已久。今日元直來到幽州,自當略表敬意……”裴仁聞言不禁笑了笑,略略擺手道。
雷云交代的事情他還未辦,他自然不會讓徐庶醉得不省人事……
聞得裴仁之言,徐庶當即微微拱手,笑道:“刺史大人過譽了,在下慚愧……”
“呵呵……元直,主公讓我帶話給你,說你隨大軍連日奔波,必然十分勞頓,故而讓你先在家中好生歇息兩日,兩日后再前往署衙與軍部供職……”裴仁笑著望了他一眼,微微捻了捻頷下的長須。
“在下遵命……”徐庶聞言神色微愕,而后又略略拱手。
二人言談之間,馬車的速度明顯慢了下來,未多時便完全停了下來……
裴仁微微掀開車窗上的簾子向外望了一眼,而后道:“元直……到地方了,隨我下車罷。”
言畢,他即探身掀開車簾,而后在車夫的攙扶之下下了馬車。
此時,徐庶的心中正有些好奇,旋即也隨之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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