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傲,陳月歆還沒輸給過誰,她實在是生氣,剜了他一眼,道,“我當日是沒追你,要按照你的歪理,我當日就應該將你打死省事不是?”
仙童冷笑一聲,道,“將我打死你今日就更得不到娘娘的幫助。”
“這就叫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是個暴力狂?你自己想想吧,反正身中隕圣露的,不是我碧霞宮的人。”
“能救與不能救,全在你的一念之間了!”
若咽不下這口惡氣,便動手,后果如何,仙童講的很明白。
幾個呼吸之間,陳月歆終是強壓下了自己涌動的靈力。
她平復自己的心緒,腦海里劃過瞿星言的臉。
記得去找尸童王的時候,她因拼了命的護住那孩子,而讓自己處于極度危險的境地中,能量無法回復,她只能等死。
是瞿星言及時趕到,救了她一命。
壞了他要遵守的天機,就在那時現出青龍之身,也無所謂。
記得夢真丸發布會的時候,因未曾料想尸王贏勾參戰,遭了敵人算計,進退兩難之際,要么中招的是她,要么中招的就是張霏霏。
也是瞿星言做了選擇,在二者之中救了她。
并告訴她,無論如何,他都勢必救她。
記得一氣之下身入陰陽棺時,因陣法的特殊,她不懂道法,在其中幾乎是無能為力,是諸般歷盡艱辛。
還是瞿星言果斷入陽棺,從不多言,卻言出必行。
在其中消耗數百數千倍的力量也無妨,只要與她一起走。
回想起來,無數個瀕臨死亡的瞬間,拉住她的手的,都是瞿星言。
她好難過。
陳月歆想起上古時候,某次她察覺靈光現世,欲往那仙力充沛之所修煉,卻不想那處乃是一地有主的險境,陰寒侵人,冰封萬里。
她一時不備墜入冰窟,在千鈞一發之際,趕來救她的,也是青龍。
青龍將她撈了起來,把自己的力量分給她,把她帶回玄女身邊。
玄女就是那時同她說了那番話的——
“不要再做這般冒險的事情了,修煉從無捷徑可講,若再有下回,饒是青龍,也難救你。”
她恢復了一些精力,道,“玄女娘娘,你就放心吧,我可是朱雀啊,這天下哪有我的對手?今天我是一個沒注意,要光明正大的動起手來,哪用得著青龍那家伙幫忙?”
“傻孩子,你沒理解我的意思。”
四星相和,天下太平。
到現在陳月歆還是不理解這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她有點明白了。
那次她被救回去之后,有一段時間沒見著青龍的影子,她問玄女,玄女也只是笑而不答。
后來再見時,她感覺到他體內有一絲不尋常的寒氣,因為青龍生性就是冷的,那時的她并未在意,只覺得他是閉關修煉,想著打敗自己。
她現在知道了,他并沒有閉關,或許是去那處冰封險境為她尋仇去了。
尋仇,受傷,避而不見。
和現在的他還是一樣的,不管是在楊花朝的夢境中多耗費了一些氣力,還是吞下了隕圣露從而次次都要割血放毒,他都一聲不吭,自己全部扛了下來。
陳月歆更難過了。
與之相比,自己不過為他求一縷仙力,簡直是滄海一粟,難報萬分之一。
她緩和道,“我今日來就是為了解決這件事的,我不與你動手,你要如何,才肯原諒我當日出手傷你之事?”
罵她一頓也罷,打她一頓也好,陳月歆已經做好了準備。
“道歉。”仙童冷聲道,一絲惻隱也沒有。
陳月歆抿了抿嘴,道,“對不起。”
仙童不買賬,不屑道,“你道歉就這態度?”
她收斂眉目,往后退了兩步,雙手作揖恭敬行禮,低聲下氣道,“當日是我一時沖動,出手不知輕重,將你打傷,今日方才言語上多有冒犯,的確不是道歉應該有的態度。”
“我再一次誠懇的向你道歉,只要你肯將我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請碧霞元君出來一見,賜我九神仙力,我愿聽憑差遣,你要我如何道歉,我都照做。”
她微微低下了頭,眼神望向殿中冰冷的地板時,仿佛在上面看見了自己被踩在腳下的自尊心。
仙童提高了聲調,反問道,“當真要你做什么都愿意?”
陳月歆應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要你跪下。”
什么?!
她猛地抬起了頭,后槽牙死死咬住,在周遭的寂靜中,她聽見了自己憤怒的心跳聲。
聽錯了,她一定是聽錯了。
怎么有人敢讓朱雀下跪?!
仙童直視她燃著火焰的雙眸,絲毫不肯退讓半步,強調道,“我說我要你跪下,跪到我滿意為止。”
陳月歆怒吼道,“你找死!!”
她氣血上涌,靈力集中于手掌,以掌為刃,直指仙童的脖頸。
仙童毫無懼色,甚至完全不加閃躲,平靜道,“對,我就是找死,你有本事就殺了我,你何曾知曉因為這一道疤痕這么多年我受了多少白眼?!”
她指尖鋒利的焰氣離他的要害只差一厘。
他接著道,“若不是娘娘護著……哼,你與他人所說全然無異,就是個只知道以暴力解決問題的狂熱分子,遲早將成世間大患!”
“你今日在此殺了我,你要救的人,他日便會因你今日的過失,付出同等的代價!”
瞿星言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
“元尊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陳月歆感覺鼻尖發酸,心底有無數個聲音在拼命的呼喊著——
不是……我不是那樣的!
她問過,是因為玄女的托付,他才這樣執著于救她的嗎?
他的答案是,止必交頸,飛定雙翔。
火焰消失了。
陳月歆的手無力的垂了下來。
她攥緊了拳頭。
仙童一愣,他沒想過她會停手。
他突然產生了一種自己太過分了的錯覺,但記起這些年他是如何熬過來的,心又一橫,補充道,“要跪就去殿外跪著,我看見你就煩。”
陳月歆沒說話,手里的指甲已經摳進了掌心。半晌,她的步子好像灌了鉛一般,一步一步朝殿外挪了去。
走下臺階,院中有光撫摸她全身,但她一點也不覺得溫暖。
她松開了手。
她跪了下去。
天機之下,一切皆有定數,她當日冒失,未曾登門道歉,種下了深深的因,今日結出了極惡的果。
她以前總覺得玄女天天念叨天機,又啰嗦又無聊,跟在玄女后面也是一口一個天機的瞿星言,更啰嗦更無聊,沒想到竟真的有一天,后果落到了她頭上。
她從未這么深刻的理解過‘一報還一報’這幾個字。
轟隆!
天邊炸開一道驚雷。
豆大的雨點不留情面的砸了下來。
明明方才還是晴空萬里,剎那間就烏云密布,暴雨如注。
陳月歆跪在沒有遮擋的地方,很快就濕透了。
她討厭水,討厭被水包裹的感覺,但她無心去管這些,任由雨水睡著她的發絲滴落,那一頭卷發被雨淋得服服帖帖,連帶著她的心性也被一點點磨平。
她一眨眼,水珠就從面上滑落,她自己也分不清掉下來的是雨水還是自己的淚水,她想,她不會在這種時候哭的。
仙童雖關上了大殿的門,但他其實是親眼看著這一切的。
他脖子上醒目的疤痕,按常理來說,即便傷得很深,他修仙法多年,又每日都在碧霞元君的行宮里蘊養,應該愈合復原的不慢才是。
可事實就是,這疤痕一直沒有消去。
碧霞元君雖未對他有何看法,但仙界眾多與他地位相等的同僚,皆在背后議論,說他修習不精,跟著碧霞元君也是給主子丟臉。
他恨,這一切都是因為這道疤,這道疤好不了也一定是因為朱雀在其中留下了什么邪法!
他會這么懷疑,完全是有原因的。
三界皆有四圣的名諱,大家也都清楚四圣乃九天玄女之下,維系乾坤的四方之主,對四位大神,都有了解。
道中有言,青龍為首,卓爾不凡,玄武內斂,憨厚忠誠,白虎機警,能顧大局。
唯有朱雀,對它的評價乃是——
生來好斗,下手極其狠毒,殺戮成性,比起仙家中人,更似魔物一類。
所以他只能將疤痕一直不好的原因,歸在朱雀身上。
日復一日,他越來越怨恨。
今日,是他傾瀉自己情緒、叫朱雀償還業債的最好時機,他也終于見到了這個當日打傷自己,連道歉都沒有的傲慢生物。
可是他居然動搖了,他看著她老實的跪在那里淋雨,倏忽之間,感覺自己一貫認知內的朱雀,不是眼前的人。
而且他一點也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反而覺得心里堵得慌。
他晃了晃腦袋,嘗試從心底找到一丁點兒慰藉與愉悅。
可惜的是,他找遍了,也沒找到自己意想之中應該有的情緒。
雷聲減弱,雨點漸漸的小了。
仙童在心里告訴自己,那么多人都認可的傳言是不會有錯的,等著吧,朱雀一定很快就會發飆,很快就會撒丫子不干了,她不可能一直跪在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