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帕竄進她腦中使她所見,那群年輕人共有五個,咿咿呀呀的唱著,既不好聽,也不好看,僅僅稍稍具有京劇的初步模樣,讓人能聽得出,他們唱的到底是什么流派。
高玉繩第一回見到他們的時候,內心便有了些波動。
許是那長得像高槐夏的孩子讓他重燃了心火,這京劇的腔調又加重了這一把火焰。
但他的一生實在太多大起大落了,連這最后一回,也沒能幸免。
汪文迪饒有興致的聽著,問道,“他親自收徒了?”
“倒也不算收徒,沒有叩頭,沒有奉茶。”張霏霏溫聲回答,又接著道,“這五個年輕人心高氣傲,自己唱的不怎么樣,還看不上主動上前的高玉繩。”
陳月歆疑惑道,“之前那什么……四、四大名旦,底下應該有不少弟子,高玉繩既然是祖師爺,為何不在自己門中再選徒弟,反而看上了這幾個不相干的、也沒幾分天資的路人?”
她細細說來,“這是前話,自梅鶴鳴死起,他底下一脈中的佼佼者本忍氣吞聲,只待時機,后來程玉霜要為之報仇,反被害死,誣陷成叛徒。”
“兩人的眾多弟子中便分成了兩派,一派認為敵方過強,難有出頭之日,故而隱居,從此銷聲匿跡,另一派則要報師仇,因火力差距,全數戰死。”
“再之后,荀牡丹底下童桑落密謀投敵,將尚綺霞與荀牡丹等人皆出賣給了敵方,他最后雖然被高玉繩殺了,可那段時期中……京劇人才凋落,加上信任度急劇下降,早沒了四大名旦那樣的人。”
“要還想重振京劇的名頭,在和平之后,只能選擇重新培養人才。”
一邊的熊巍也是聽得長嘆了口氣,道,“唉,戰爭帶來的后果總是這么慘重。”
張霏霏冷靜道,“也不完全是戰爭導致的后果。”
“怎么說?”汪文迪笑問。
她分析起來,道,“梅鶴鳴被敵軍抓走,程玉霜為之報仇,荀牡丹替高玉繩攬醉,尚綺霞遭門人出賣。看似全是因為外有國家之戰爭,看似全是針對四大名旦,但我卻覺得,關鍵點不在于此。”
陳月歆也忍不住問道,“那在哪?”
瞿星言忽然出聲,泠然道,“在‘舊佛’。”
汪文迪點了點頭,臉上笑意依舊,道,“不錯,這一切即便有大戰爭為前提,可這戰爭卻正好被利用成為遮擋真正目的的大幕布。”
“其實這一切針對的都是高玉繩。”張霏霏說出其中關竅,復又嘆了口氣,
道,“只是高玉繩沒發現,若不是我帶著高玉繩的記憶再經歷了一遍,估摸著我也發現不了。一切都太順理成章了,藏得太妙了。”
那個神秘人,在大局之中,一步一步,引導高玉繩成為自己想要的樣子。
她皺了皺眉頭,道,“對了,他們曾經提到過一股什么力量,好像足以讓高玉繩有同神秘人叫板的底氣……可后來他想死的時候,卻又說單憑自己,敵不過神秘人。”
“是碎片。”汪文迪也收了笑意,篤定道,“簡單來說,高玉繩得了碎片的力量,讓他覺得自己可以不用再依附那個神秘人了。碎片的力量不僅能為他所用,甚至還有自主的意識,在保護高玉繩。”
“所以當他想死的時候,碎片沒有助他,而他身上還存有神秘人給予的力量,普通的自殺方式,當然沒用了。”
瞿星言道,“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得到碎片的。”
眾人的視線皆投向了張霏霏,她想了半天,道,“手帕的記憶中,沒有這一段。我今天再度進入手帕中時,看見的便是高玉繩與神秘人的糾紛,他似乎已經有了這底牌。”
這根源無處可尋,汪文迪倒也沒有過多糾結,只將其暫且記下,跟著道,“你接著說,他遇上那五個年輕人后,還出了什么事?”
“一開始,他們以為高玉繩是個來攪局的老人家,對他很不客氣,等后來高玉繩露了兩手后,馬上便對他五體投地,爭搶著要跟他學習。”
高玉繩無差別的收下了五人,另一邊,那孩子也在成長中,似乎一切事情,都被他重新找到了寄托。
在孩子懂事之后,他給了孩子他能給的一切,并對他說,“槐夏我兒,你要記住你的名字,‘濃春煙景盡銷沈,槐夏風光歸思深’。”
除了優越的條件,和有特殊含義的名字之外,高玉繩陪伴他的時間不算多,大部分時間,高玉繩都花在了更需要花時間的京劇上。
高玉繩迫不及待的要看見京劇未來的接班人。
可惜的是,他花了時間,也沒有看見成果。
張霏霏對這一段記憶尤其印象深刻,她道,“這應該是現世的事了,那五人在高玉繩的悉心指導下,進步很快,雖然談不上爐火純青,但是去劇院操持一場演出是完全沒有問題的,而且票也賣得很不錯。”
“后來,師徒間出現了意見分歧,高玉繩要他們學習正統京劇,參演國家項目,可他們只想賺錢。所以他們表面上聽從高玉繩,實則對這國粹瑰寶嗤之以鼻,私底下接了很多商演,在其中魔改京劇,從中撈錢。”
“就在高槐夏十六歲生日前,五人找到了發財的新路子,他們想當‘京劇網紅’,以為能騙過高玉繩,沒想到被高玉繩抓了個正著,以往撈錢的路子,也全被發現了。”
汪文迪評述道,“要京劇與時代結合,推陳出新,保留其歷史本源、悠久韻味,還是很不錯的,但要真是魔改,那確實挺離譜,恐怕普通的戲曲愛好者都接受不了,更別說高玉繩本就把這個看得很重。”
她癟了癟嘴,嘆息道,“誰說不是呢。”
“更過分的是,五人見事跡暴露,沒有悔過之意,更不思挽救的方法,反而將這一切的責任都推給了高玉繩,想逼迫高玉繩就范。”
但高玉繩并非凡人,盛怒之下,毀了五人的嗓子,將他們所作所為公之于眾后,便出手殺了他們。
他們的死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留下的甚至只有罵名。
張霏霏道,“這件事后,高玉繩才把目光全部放在了高槐夏身上。”
“高槐夏十六歲生日那天,父子倆吃飯、聽戲、放孔明燈,高玉繩親筆在孔明燈上寫下了他全新的心愿——清洗世界。”
他不會再把京劇交給任何人,這個世界在他心中已經是腐朽不堪的了,唯有經過徹底的清洗,才能誕生出全新的希望。
《群英會》也是從這時候響起的。
汪文迪道,“但最后,我才是其中的‘諸葛亮’。”
瞿星言鎮定問道,“前話到此為止,他和江宇如何認識?他身上的碎片現在何處?我曾給他那縷四圣神力,下落幾何?還有……”
“還有殞圣露,其中是否有關于殞圣露的一二線索?”汪文迪替他問了出來。
張霏霏稍稍整理了思緒,答道,“父子倆對外的身份的確是商人,大部分事務都是高槐夏在負責,為了湊齊《群英會》的角色,他們也一直在尋找‘能人’。后來江宇提出了夢真丸的想法,但是實驗結果一直不盡人意。”
“是高槐夏以商人的身份主動找到他,并對他進行引導,灌輸‘長生’的思想,雙方開始暗中合作,江宇提出建造新藥研究所。也就是說,江宇只是他們局中一環。”
被利用的那個,也是他。
氣氛短暫的沉默了一下,汪文迪道,“高玉繩身上的確有碎片的力量,蛋仔我與他交手之后,碎片并未歸我。”
“你聽我說,”張霏霏勾住他的手,繼續道,“手帕中能獲取的信息里,沒有提到殞圣露的來源。不過倒是有碎片和青龍之力相關的記憶。”
“存在于手帕上的最后一絲執念也在于此,高玉繩直到死前,也不過想再見沈山河一面,而碎片和青龍之力,都被他留在了沈山河的衣冠冢里。”
陳月歆不禁問道,“這是為何?”
“他往年每一年都會去祭奠沈山河,為其唱一曲《霸王別姬》,而從未有過任何其他想法,直到藤原中呂的出現,他因為厭惡戰爭,自始至終都拒絕與其合作,但卻因此對‘復活’產生了興趣。”她答道。
張霏霏又道,“只是他摸不到‘復活’的門路,碎片曾經護他,青龍神力主生,他只能亂把這些有可能成功的因素攪在一起,都放在了沈山河的衣冠冢里。”
汪文迪沉思了一會兒,道,“也就是說,我還得走一趟沈山河的墓了。”
“阿夏明天就會和我們會合,剩下的時間還要準備去昆侖的事情,恐怕來不及現在就去。”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是道。
“而且沈山河墓中情況還不清楚,就這么去肯定不行。”陳月歆贊同道。
他捏著下巴,轉而問道,“阿瞿,去蜀山的陣法準備的如何了?”
“最快后天可以出發。”瞿星言答道。
“我知道了,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他立刻拿了主意,道,“等和朱夏會合,先去蜀山,往昆侖,解尸毒后,再論碎片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