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月歆挑眉,用手指夾住了他的劍面,臉上神情宛若地獄修羅,襯著眉心的火焰,與惡魔無異,道,“被我說中了吧,就憑你這廢物,也想學人家逞英雄,為人報仇?!我要是你師父,有你這樣學藝不精的徒弟,我都嫌丟人!”
這些話似是魔鬼的低語,摧毀了關宿繃得極緊的神經。
“啊——!!”
他大叫一聲,撇開寶劍,用上了自己的拳頭。
后邊四個見他完全落入下風,齊齊沖了上來。
陳月歆從容不迫,隨手搶了其中一人的寶劍,一面利落的架住了另一人的武器,轉而便躍身而起,兩條腿凌空分別踢在了對面兩人的劍上,她亦沒給關宿喘息的機會,空中一個漂亮的轉身,一拳正中他的面門。
雙腳再一用力便將兩個弟子踹開,緊接著推出寶劍,準確的刺傷一人的腿部,讓其當即摔在了地上,反手又接手刀,正中最后一人的肩膀。
她的速度遠在關宿
那人吃痛,收了手上的力連連后退了好幾之上,瞬間就接近了他身后,提起他的胳膊,折在了后背,道,“就你這樣的,也配用宿敵二字來說話?”
“著急送死,我成全你們!”
她一個用力,將人狠狠摔在了后頭四人身上,五人身上皆有傷,一時半會兒是動彈不得。“
流火扇捏在手中,她冷哼一聲,火焰已然蓄勢待發。
本沒打算插手的瞿星言皺了皺眉,瞬步上前,扼住了她的手腕,道,“不可!”
“有何不可?!”她手腕用力,但掙不開他的壓制。
他眼底如冰,轉而沖關宿等人道,“還不快滾?當真不要命了?”
關宿大仇未報,哪里肯走,其余四人倒是知曉了眼前人的厲害,紛紛勸他,要他先回去,再做打算。
他緊閉嘴唇,咬緊牙關,勉強被人攙了起來,同門細心的撿起了他的寶劍,意欲離開。
可那記憶宛如夢魘,纏繞在他心頭,使他眸光忽明忽暗,胸中血液沸騰。
阿嵐,我發誓,我一定會給你報仇的。
這句誓言尖嘯著,要沖破他的身體。
就在瞿星言都以為這場戲要以五人敗給陳月歆,而落幕退場的時候,關宿突然一把搶過了自己的寶劍。
只在電光火石之間,他就回轉身來,那記憶中的力量全部涌入了他持劍的手,他猛然刺了過來,急紅了眼,失去了理智。
陳月歆一瞇眼,爆發一股巨大的能量,也把瞿星言帶來的理智全部壓了下去,強硬蠻橫的掙脫了他的束縛,在劍接觸到自己之前,就先扇出了一道火光,撞向了他。
哐啷。
寶劍落地。
關宿跪倒在地,身體被火焰穿透,鮮血淋漓,血肉模糊。
“師兄!!”身后的四人大叫起來。
他吐出幾口鮮血,奮力的、一點點的挪動他的身體和手指,想要撿起他的劍。
陳月歆居高臨下,眼中充滿了嘲諷與輕蔑,周身的傲氣足以與天地比肩,她毫不猶豫的凝力,踩斷了地上的劍。
劍斷人亡,他沒了支撐自己的最后一絲心氣,又猛地吐出一口血來,死亡壓折了他的脊背,使他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她抬眸,冷漠的看向剩余四人。
瞿星言提高了聲調,再一次扣下了她,道,“月歆,夠了!”
“不夠!”她怒吼一聲,回頭正對上他的眼睛。
他眼中沒有她,卻有一只叫囂著的張狂巨獸,渾身是火,可怖極了。
她開始討厭自己了,她討厭這樣的自己。
“滾!滾啊!!”
眼見著她手中的流火扇消失,那四人才敢有所動作,戰戰兢兢的帶走了關宿的尸體,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令人窒息的現場。
這么大動靜,就在隔壁的三人自然也聽見了,只是只能遠觀,不能插手,也插不了手。
身為同伴,熊巍和朱夏肯定是關心陳月歆的,何況他們看得真切,這次關宿若不回頭,非要殺了她,也不至于劍慢了一步,先被她所殺了。
但她卻是一副很痛苦的樣子。
殺人也痛,不殺人也苦。
好半天,她才重新在他眼睛里看見了活靈活現的自己,他始終抓著她,力氣漸漸的松泛下來。
她不理解,她覺得兩人之間有一些坑坑洼洼的溝壑,根本無法撫平,也沒法跨越,那場命定的暴風雪,她感受到自己即將穿越過去,即將回歸原本的宿命。
“為什么?為什么攔我?”她在風雪里掙扎,詢問他,給他解釋的機會,道,“你不是并不看重不相關之事,從不在意他人死活嗎?”
“那你呢,你不是要聽元尊之言,生靈平等,絕不肆意踐踏生命嗎?”他聲音又低了,眼中無光,寂黯如暮色。
陳月歆有些失神,扯下了他的手,后退了兩步,兀自道,“肆意?我這怎么是肆意?這些人與我素不相識,柳溪嵐引我去四火水庫在先,關宿為她尋仇在后,我何曾濫殺無辜?!”
瞿星言繼續道,“凡事有果必有因,這其中或許有什么誤會……”
“有什么誤會?!”她一甩手,道,“難道有誤會,我就要任憑他們動手,我就要配合她墜入水庫里,我就要任他尋仇,讓他殺了我?!我不,我不!敵人在前,我管他什么前因后果,要跟我動手,就要做好被我殺了的準備!”
“朱雀,我是朱雀啊!!”
“從古至今,跟我動手,強如你與汪文迪,便是我永恒的對手,弱如螻蟻,不都死了嗎?!怎么,要挑戰我,還不允許我勝?!”
他聽出來她明顯急了,耐心道,“純粹的比武之間當然有勝有敗、有生有死,可他們也不是為了找你切磋來的,這是其一。”
“其二,你我皆在人間,何苦再將多余的業力加在自己身上?柳溪嵐之死便罷了,若是她師門尋仇,自可說明來龍去脈,尋個轉圜的機會,解開因果。”
“你再多殺一人,業力就多重一分,實在不必如此。”
如果因此同她整個師門結仇,冤冤相報何時能了?
瞿星言清楚的感覺到,氣氛并沒有緩和,她的怒火也沒有消下去,但他不知道是否自己說錯了什么。
她攤開手,搖頭道,“你總有那么多大道理,在我與他人起沖突的時候,你總是站在別人那邊,來說教我,在你眼里,我就那么不懂事嗎?”
他急了,擰著眉頭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隨便吧,反正你和他們一樣,認為我是邪魔歪道。”她收回了目光,心如墜冰窟。
沒等同伴開口勸慰,她腳下便又退了幾步,隨后一個轉身,利落的撐起欄桿,翻身飛了出去,她知道,再說下去,一定會爭論起來,再吵兩句,肯定會動手。
往日里,她認為動手是最佳的解決方案,幾乎所有時候,她也都是那么做的,可今日她累了,她突然懶得跟他再爭辯下去,她也懶得再跟他動手了。
無論是動口還是動手,她從未贏過,她與他之間的溝壑,或許只能絕口不提,只能避開,才能讓她得回一丁點兒安慰。
瞿星言頓住了步子,望著她遠去的方向。
直到熊巍開口,道,“瞿哥,歆姐的脾氣咱們都知道,你還是去追一下吧,再者,哄人可不是這么哄的。”
他看見朱夏與之握著的手,反駁的話又咽了回去。
最后只悶悶應了一聲,縱身一躍,也消失在了蒼穹。
這地方很小,不像奉元,也不像應城那般是個都市,這兒只是一個小小的鎮子,沒有成林的城市公園,也沒有什么被標注出來的景點,陳月歆甚至只要稍稍飛那么一會兒,就能飛出鎮外。
她沒想走遠,底下是成片的農田,播種的季節即將到來,還有鋼骨搭成的大棚,能看見透出來的綠色,還有瓦房磚墻,上面用稍顯劣質的油漆寫著‘構建新風貌,跟隨黨領導’一類的標語。
縱使沒有都市的繁華熱鬧,風格倒也別具一格。
她心里清楚得很,瞿星言說的那些大道理的確是為了她好,而且也沒錯,所以她無從反駁,但她心里就是不痛快。
說到痛快,在下殺手的一瞬間,她倒是感覺到了一種遙遠的快意。
那是一種好像被壓在心底和記憶深處,最黑暗、最深不見光的地方的快感,可她無法完整的體會到,這快感轉瞬即逝,當她想要繼續追尋的時候,她心口就會愈發壓抑,令她發悶、煩躁。
她落在田埂中,土堆邊,一撩衣服就坐在了草垛上。
空氣中是綠色的清新,還稍帶有一絲泥土與肥料的味道,這種味道在這兒隨處可聞,她深吸了一口氣,抬起自己的手掌。
時隔半個世紀,她再次奪去了他人的生命。
她腦子里忽然冒出來一個可怕的想法,關于那種無名的殺人快意,為什么抓不住的原因——
因為她殺的人,不夠多。
她愣了一下,握緊了手心,眼中躥起一團按捺不住的火焰。
接著,火焰被一股熟悉的氣息澆滅。
她頭也沒抬,垂下手,起身要走,去另外的地方。
他也沒出聲,只是緊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