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等多久,柳牧之便依約派來了兩個為三人帶路的弟子。
眾人一路無話,卻顯然是各懷心事,直至空中的風變得更加冰冷,其中一位引路弟子才開了口,客氣道,“前面就是雪泥林了,三位自行進去就是。”
說罷,兩人合力,口中念出一串咒語,竟使跟前出現了一道原本看不見的結界,兩人讓了道,門也就開了。
汪文迪同樣禮貌道,“有勞帶路,只是我們不知這雪泥林有多大,具體該到哪個方位去尋仙草呢?”
兩人對視一眼,面露難色,答道,“少俠莫怪,雪泥林實是蜀山秘地,其中構造等等,我們著實不方便、也無權擅自告知,還望少俠理解。”
“我明白了。”汪文迪向來不強人所難,微微點頭,就帶著熊巍和朱夏走進了門中。
起初這條路幾乎沒有什么改變,仍是普通尋常的林間小道,只是能讓人明顯感覺到氣溫的降低,又走了一會兒,漸漸的便能看見潔凈的白色了。
汪文迪能感知結界的靈力離他們慢慢的遠了,心知他們已緩緩深入林中,平靜開口打破了沉默,問道,“你們醒來后可曾見到月歆?”
“沒有。”兩人異口同聲答道。
熊巍跟著道,“我們一覺睡得很沉,阿夏是第一個醒過來的,她醒來后就立刻來找我了,我們倆又去找了藤原離鸞,雖然我們沒感覺身體有什么不適,身處廂房中也沒有限制,但蜀山的弟子對我們好像仍有些敵意。”
“也不能算是敵意,”朱夏補充道,“情感上的變化,需要一個過程。”
她繼續道,“我們想打聽一下你們的消息,他們只字不提,一概都說不知道。”
熊巍道,“最后還是紀掌門告訴我們,你和小姐在丹房的。對了,紀掌門還提了一嘴,說讓我們專心處理眼下的事,該治病的治病,順其自然,歆姐和瞿哥都沒什么大礙,應下之后,我們就先來找你了。”
“沒有大礙么?”汪文迪瞇了瞇眼,不打算隱瞞,直言道,“月歆體內的靈力流失過多,還不知道阿瞿如何。”
他把幾人昏迷后至今的事情細細說了一遍,也包括他察覺到,就連張霏霏體內維系的那一道朱雀精元都消散了這一點。
“啊?!”熊巍驚呆,無法做出更多的評價,誰都沒理,誰都有理,這本是一件難分對錯的事,這般一來一回,能扯平已經很不容易了。
朱夏搖頭道,“恐怕……月歆醒過來后,會接受不了。”
這也正是汪文迪遲遲沒有對這件事定下心的原因,他黯然道,“對她來說,她失去了最珍貴的東西。”
令一個人最痛苦的辦法莫過于此,他若自認為是天才,你說他平庸,便比任何骯臟污穢的辱罵詞都要刺耳。
而陳月歆自認靠拳頭實力說話,奪走她的力量,就足夠令她嘗到比千刀萬剮更過的滋味了。
“所以蜀山眾人才不把柳溪嵐的死訊告訴柳牧之吧。”熊巍嘆道。
大抵,都是失去珍貴之物的可憐人罷了。陣陣凜冽的寒風襲來,回過神來時,他們已處于冰天雪地之中,腳底下是泥濘的積雪,可怪的是,密集的枝頭上卻沒有一絲冰雪,盡皆生機盎然的舒展著。
小徑四通八達,沒有清晰的方向可言。
朱夏問道,“先生,接下來往哪兒走?”
汪文迪散出一道金光,探尋了一陣,答道,“且往靈力最充沛處走吧,盡快找到朔月集星草。”
蜀山岳池邊,另有一處設有結界的別院。
陳月歆就被安置在這處,四下安靜而寂然,無人靠近這里。
她昏過去的這段時間,腦內混沌不堪,那種怪異的感覺并不是做夢,只是不斷地、重復地在播放一個畫面。
畫面中,她從一處透亮看進去,看見火焰熄滅了,一次又一次,火焰消失時發出的那種哀鳴不斷地折磨著她。
她醒來的時候,還未入夜。
眼前的帷幔,遠處桌上沏好的茶撞入她的眼簾,連同她昏死過去前的所有記憶密密麻麻、痛苦而深刻的喚醒了她的意識。
陳月歆猛地坐起了身子,被子從身上滑落,她頭一次感覺吹進窗戶的風有些涼意。
她連忙運力,眉間的神印若隱若現了一陣,最后僅剩一縷光輝苦苦支撐。
“不、不可能……!”她顫抖著,強迫自己凝聚體內的力量,她想要再次一飛沖天,顯出龐大的、灼熱的身姿,俯瞰世間的一切。
無論她如何用力,都沒有更多的靈力回應她,隨之而來的,只有巨大的痛苦和壓抑,似乎在她心頭上了一把鎖一樣。
她腦中響起張南呂的聲音——
“朱雀體內圣靈之力、離火之精已去了八成,待某日她心性轉正,修道向善,絕無魔性之時,八成靈力自會重回她體內。”
什么心性轉正?什么修道向善?!
“張、南、呂!!”她咬碎銀牙,罵道,“豬狗不如的東西,本座要殺了你!”
她拽開被子,掀翻了跟前的一切,茶壺滾落在地,瓷杯砸落,發出混亂的響聲,她完全無視了身體還未完全恢復的鈍痛感,大步流星直朝門口奔去。
在她撞開門之前,門先被打開了。
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她一愣,瞇了瞇眼,不自覺出聲道,“瞿星言?”
“你要去哪兒?”他看著她,目光沉靜。
“你別攔我!”她不管不顧,憤怒之意絲毫未消,抬手就要把人撂到一邊,到,“我要去殺了張南呂!”
他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抵住了她前進的路,道,“不許去!”
“憑什么?!為什么?!”她高喊道,滿臉的不服。
“你想再試一次七極玄靈落火陣?!”他面露不悅之色,將她扣下,道,“你身上的靈力已被鎮住了八成,安分些!”
陳月歆眼色一變,先是驚訝,而后又加劇了憤怒。
八成,八成!
她知道自己因七極玄靈落火陣流失了靈力,但的確沒想到有八成之多。“我要殺了張南呂!!”她重復了一遍,可掙不開他的束縛,不甘強調道,“瞿星言,你給我聽好了,就算只剩兩成,我也要把那混賬老道扒皮抽筋,兩成……兩成就夠了!!”
張南呂才令七只靈獸相助,起過一次陣法,在這么短的時間內,這種耗費巨大靈力的陣法,他的確不可能再輕易起第二次,最差的情況,也是同歸于盡。
“別鬧,聽話些,好不好?”他拉近了兩人的距離,無奈卻又耐心的哄道。
她盯著他的眼睛,從這雙本如寒江星幕的眸子里,又一次看見了火焰消逝的景象,她耳旁響起火星子掙扎時噼啪作響的聲音。
“我明白了……”她喃喃道。
瞿星言正想問她,她眼中怨恨萬分,接著道,“我只剩兩成靈力,恰遂了你的心意吧?!”
他皺起眉頭,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她道,“這樣,以后我就再也沒法挑釁你了,再也沒法贏你了,所有的一切,都隨你掌控,我永遠、永遠也敵不過你!”
他手上不自知的用力,抿嘴道,“你怎么會這樣認為?!”
“難道不是嗎?”她冷笑一聲,以此掩飾自己的痛苦與難堪,逼問道,“五十年前,你不就是這么做的嗎?!”
他心里一沉,這問題的確一下把他問住了。
趁他不備,她強硬的抽出了自己的手,上面有一道紅痕,她看見他蒼白的臉色,產生了一種傷害到他的錯覺。
是的,一定是錯覺,青龍怎么會被她傷害到?
她不能再看著他了,否則一定會產生更大的自我懷疑,這縷青色總是輕易的動搖她所決定的事情。
陳月歆撞開他的肩膀,走出門外。
院外的陽光有些刺眼,她很快到了結界邊緣。
這回瞿星言沒追出來。
想到這個念頭的時候,她擰著眉頭,罵道,“沒追出來才好呢,礙事的家伙!”
她想平息體內的怒意,專注匯聚靈力以打破眼前的結界,可是她發現自己做不到,她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在無邊的憤怒中,要殺了張南呂的念頭愈發強烈。
無法之下,她只得放棄,以蠻力攻向結界。
結界紋絲未動,對她來說更是火上澆油。
又試了幾次,均以失敗告終,她攥緊拳頭砸在上面,怒道,“要不是那該死的張南呂,這種結界怎能困得住我?!”
“不知尊座欲往何處?”一道清幽而和善的聲音傳來。
抬頭看時,眼前站著的正是紀迎寒,與她不過隔了這一道結界,他仍是一身道袍,語氣里縹緲莫測。
陳月歆對他當然沒有好臉色,斜睨一眼,問道,“你來干什么?”
紀迎寒指了指結界,笑道,“這岳池結界與蜀山靈脈相連,尊座鬧出這么大動靜,我自然知曉,故而前來看看,是否尊座有什么需要?”
“我用不著你假慈悲,”她一甩手,直截了當道,“速速打開結界,放本座出去,本座要與張南呂決一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