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承影劍嚇了一跳,整個鎖妖塔里,沒有一只妖是不想離開鎖妖塔的,起碼它是這么覺得的。
安撫細問之下,它才知道,對天馬來說,這里不是關著可怕妖怪的蜀山禁地,這里是它的容身之所,是一個被族群拋棄的靈魂的棲息地。
天馬把眼淚和鼻涕全部甩在了承影劍身上,嚎啕大哭,強調道,“承影大人我不要念經了!我不要走,我不要!”
承影劍有時候也會想,也許千年孤寂,有一個這樣的在身邊作陪,確實也挺不錯的。
再后來,任它收拾了破碎的心情之后,承影劍難得的配合起它來,對它要去別的層內的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是每每等它平安歸來,承影劍總會抓住教訓它幾句,警告它下次不許再亂跑了。
當然,這只是口頭警告,天馬明白它的心思,次次調皮的應下,扭頭又去更深的地方玩樂,雙方的關系也越來越好。
有一回,天馬離去了三日,也不見回來。
承影劍急得要死,就差沒親自下去找它了,萬幸,在自己要打破規則之前,它先安然無恙的回來了。
盡管看上去沒有外傷,但它是消瘦了幾圈,整個看上去都沒精打采的,好像受到了極重的驚嚇。
它在看到等它的承影劍時,氣力一松,昏了過去。
承影劍神念一緊,忙把它圈在自己身邊護著,以神力助它療傷,就在它恢復的這段時間內,承影劍忽的發覺自己好久沒有抬頭望過塔外湛藍純凈的天空了。
這也是它第一次在籠罩自己的塔頂上,隱約看見金鈴的形狀,遮去了天空的一絲半縷,叫它看不透徹后頭的景象。
它以為是天馬身上攜帶的妖氣太重,故而因此影響了金鈴。
等到天馬醒過來后,一問之下它才知道,天馬此次貪玩,一不留心就下到了第六層去,正見妖物爭斗的血腥場面,在那里頭慌亂掙扎躲閃了三日,身心俱疲。
原本想要得到承影劍安慰的它,卻在承影劍周身感覺到了一絲怒意。
承影劍厲聲苛責,道,“不許再去第六層!不許在第六層逗留!!”
知曉它動氣,天馬也是立刻認錯,討好道,“錯了大人,承影大人我真的錯了,我以后再也不會了!!我保證!!”
沉默了好半天,承影劍才提及自己以往絕口不提的事情,說出了自己生氣的真正原因,道,“我不是因你調皮生氣。第六層妖主滅絕人性,殘忍狠辣,落到它手里,你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你不是一直問我劍身上的傷痕從何處來嗎?”它緩緩道來,“就是被第六層妖主所傷,我神力大減,卻礙于規矩,不能與之一決高低,只斬斷了它一條胳膊,這是我畢生最遺憾的事情。”
“大人,你的神力無法恢復嗎?”天馬認真的聽著,專注問道,“那把殘片拿回來,可不可以幫你恢復神力?”
“可以。”承影劍答道。
但它明顯是頓住了,它看著一臉嚴肅的天馬,沒有再多說。
若是神力恢復,它的實力自遠遠超過現在的水準,也就無須再鎮守第一層,這意味著離開第一層,意味著離開天馬。
只是一時間,它竟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神力更重要,還是和眼前古靈精怪的小家伙呆在一起更重要。
可令承影劍沒想到的是,有一天,天馬真的會為它帶回來這塊殘片。
它知曉天馬遇見了老朋友,替人帶路去了。
再度見到天馬的時候,天馬滿臉堆笑,口中銜靈,朝它所在,一步一步昂首闊步的走了過來,自信、開朗、活潑,和平常那個總是從其他層內帶回來一些稀奇古怪東西的邀功小子一樣。
承影劍很快注意到了,它口中叼著的,竟然是自己劍身上的殘缺之處!
同時注意到的,還有天馬飄渺的、散發著淡光的身軀,似乎一陣微風,都能把它吹散、帶走。
它把殘片交給承影劍,嬉笑道,“承影大人,你看我幫你帶什么回來了!”
叫自己時,它的語氣和從前也并無分別。
承影劍沒敢收下這塊殘片,它在害怕,害怕一拿走殘片,天馬也會隨之消失,它低聲問道,“是不是它?是不是無支祁……?”
對方沒給它更多時間,固執的落下了口中的殘片。
隨后淡光果然隨風而逝,在它周身繞了兩圈,留下一句,“承影大人,我不要離開這里,也不要離開你。等我,大人……”
一切都歸于沉寂之中。
它愣住了。
直到那護送天馬殘魂一路上來的汪文迪輕聲開口,語氣沉重哀痛,道,“天馬它……死了。”
承影劍的劍身劇烈的顫動起來。
一道暴虐的聲音在四周回響,“無、支、祁!!是不是無支祁!!”
汪文迪連忙道,“無支祁已經敗了!”
“敗了?!敗了……”承影劍始終沒有把那本就屬于自己的殘片融合,失神一般道,“那我呢?我呢?我還有什么事情可做?”
面對如此的神劍,眾人根本不知從何開口安撫。
這是承影劍這么長時間以來,第二次看天。
沒有天。
它看見的,是散發著無窮威壓的金鈴,巨大的黑影籠罩著第一層,它突然明白了一切,明白自己再也出不去的事實。
“……原來是因為我自己,心生雜念。”它笑了幾聲,聲音干癟而沙啞。
眾人離去時,它一直沒有動靜,也沒有融合殘片,周身死氣沉沉,神光漸消。
沒多久,他們便和瞿星言、陳月歆二人在第六層的樓梯口匯合了。
交換了已知信息,到了第七層,卻是赤霄劍親自來為幾人引路。
陳月歆道,“我還以為會是金烏來此,怎么,她和河伯的事還沒擺平?兩人不會還在那兒發呆吧?”
赤霄劍答道,“金烏已閉關修煉去了,河伯也回了第八層。我身負鎮守之責,自然不能私自與層內妖物動手,你替我擺平了金烏,為略表感激之意,我就為幾位引路罷。”
她無謂道,“我看這倆人真是冤家,求親一事整的不明不白的。”
幾人一路無話,很快穿過第七層,到了通往下一層的樓梯口處。
與赤霄劍拜別,幾人正欲下落。
腳底地面倏忽傳來一陣劇動,似乎是整個鎖妖塔都在抖動一般。
隨后自頭頂射來一道邪氣,宛如脫韁野馬,要遍布整個空間。
汪文迪立即反應,抬手架起結界,將所有人護在其中。
一個熟悉又玄妙的聲音緊接著傳來,仿佛宣告圣諭似的,莊重道,“道之天地,有一有二,仙劍之極,由在蜀山。今有承影,心性妖化,難當護鎖妖塔之大任,即刻剔靈落鎖,投入悟劍天池,受凈水洗濯!”
“鎖妖塔一層,湛瀘當入其中鎮守,湛瀘何在?!”
一道嗡鳴聲隨后傳來,連同前頭那道靈光一齊,很快凈化了塔內蔓延的邪氣,將鎖妖塔恢復成屹立不倒、穩如泰山之狀。
沉默了一陣,張霏霏問道,“承影劍入悟劍天池……會如何?”
汪文迪看了一眼陳月歆,解釋道,“蜀山掌門同長老的三處悟劍天池,皆有凈化邪靈的力量。邪氣入其中,有如烈火燒蝕全身、削骨割肉之痛,更是抽絲凌遲一般,根本難以用言語形容。”
她自言自語道,“是因為天馬的死嗎?”
他安慰道,“死知己之痛,大抵足夠了。”
氣氛過于沉重,藤原離鸞轉了話題,問道,“我原以為日本的劍道文化足夠悠深了,沒想到華夏之劍也如此……”
她豎了個大拇指,又繼續道,“不知湛瀘是一柄什么劍?”
“十年云臥湛瀘下,斗間瞻氣有雙龍。”汪文迪簡短解釋道,“湛湛清瀘,澤被蒼生,光陰變遷,物換星移,仁,則揚其華,義,則激其清,此謂湛瀘也。”
從第七層下到第八層,沒了天馬的帶路,原以為會在這一層多花一些時間,但沒想到一落地,就碰見了個老熟人。
河伯。
差點忘了,他還有第八層妖主的身份。
他此時的打扮和方才沒有什么兩樣,臉上不知何時已恢復了一如既往的老頑童神情,就好像剛剛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陳月歆直言問道,“你在這兒做什么?”
他也不賣關子,直截了當道,“你們若要去下一層,我可以帶路。第九層在地下,故而第八層是整個鎖妖塔位于地上部分最復雜的一層,要是沒有本層妖主和神劍共同引領,你們難以抵達第九層的入口。”
話音一落,一道神光陡然射了過來,光芒定在眼前,化出一把渾身銅色的劍來。
此劍正是第八層鎮守的神劍,泰阿劍。
泰阿劍,屹立不倒,威懾后人,踏閥天下,一朝霸業,千古永存,威道之極!
如此看來,泰阿劍和河伯倒是早就達成了共識。
眾人既要趕路,當然也不會拒絕主動送上門來的好意。
第八層的構造正如河伯所說,乃是整個鎖妖塔陣法的基底所在,彎彎繞繞,在其中過了三五迷陣,又走了整整一個時辰,才總算看見了不一樣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