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
瞧著王黎疑惑的表情,皇甫嵩擺了擺手笑道:“所謂關心則亂,老夫這幾日真的是病急亂投醫,竟然將此人忘的一干二凈。
幸好天無絕人之路,此人自己找上門來。否則靈兒只要是有個好歹,你說老夫豈不是要買塊豆腐給撞死?”
剛剛我們還在說華佗和樊阿,怎么這么快就改變想法了?按伯父的意思,只要有此人出面靈兒就必然無憂,此人竟然可以和華佗或者樊阿相提并論,這個時期還有可媲美華佗的名醫存在?
王黎心中一震,腦海中驀地浮現出一個名字來,急忙問道:“伯父,此人莫不是南陽張機張仲景?”
“恩,正是張機!”
張機?王黎頓時如釋重負,久陰的臉上終于呈現出晴朗之色,張機者,張仲景也。南陽郡涅陽縣人氏,漢代著名醫學家,與華佗、董奉三人并稱“建安三神醫”。
其任長沙太守之時,每逢初一十五,均大開衙們為四方百姓診脈治病,因此又被人尊稱為“張長沙”。當然,更值得稱道的是,張機參照《湯液經法》、《素問》、《陰陽大論》等歷代醫學名著撰寫了《傷寒雜病論》和《金匱要略》兩本醫學巨著,一舉奠定了中醫辨證論治原則,乃中醫靈魂之所在。
當然,張機此時名聲并不顯赫,但王黎胸中裝了多少這一時期的千古人物,又如何能夠忘記這赫赫有名的醫圣來?
只是,這張機兩袖輕甩飄然出門的神態,飄逸而出塵,哪里就像是一代名醫了,這分明就是一個尋山訪澗的道士好嗎。
王黎苦笑著看著皇甫嵩,皇甫嵩卻好似已知道王黎心中所想一般,繼續解釋道:“那張仲景乃是靈兒的師叔,這點你毋庸置疑。至于他為什么不登門而入偏偏喜歡飛檐走壁,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高人之所以稱之為高人,其為人處事往往多有乖張孤僻之意,他既然如此行事自然有他的深意,我們有何須深究?”
“張機是靈兒的師叔?”
“是的,他就是靈兒的師叔。我皇甫世家世代均在軍中,所用武技不外乎剛猛相濟大開大合,可于萬人軍中搏殺,卻不擅長江湖單打獨斗。而靈兒劍術剛猛不足,陰柔有余,飄忽不定,皆是因為小的時候靈兒得遇其師尊之故。”
“那靈兒的師尊是誰?”難怪那小妮子身手很是不凡,出手間飄逸莫測,原來自己的身邊居然還隱藏著一個高人,王黎點了點頭嘿嘿一笑。
“說來也奇怪,靈兒拜師了十余年,老夫竟然也不認識靈兒的師尊。”
“啊?你都不認識?”
皇甫嵩點了點頭,自嘲道:“是啊,老夫身處軍中少與江湖中人打交道,與靈兒的師尊也只是遠觀過兩三次,卻并未直接打過交道。只是但觀其言行,其師尊對靈兒要求雖是嚴厲卻也即是溺愛,而老夫對靈兒本來也是放養,因而老夫倒也未加干預。這么多年來,倒是與靈兒這師叔有過幾面之緣。”
你這哪里是放養啊,分明就是放羊好嗎,比前世的那些佛系爸媽的心都大上數倍,有你這樣當爹的嗎?
王黎暗自白了一眼,卻聽皇甫嵩接著說道,“走吧,陽翟已下,東路反賊告破,張角的蛾賊已如倉皇逃命的蟻鼠一樣惶惶不可終日。如今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時機,還是讓我們去看看下一個征戰之地吧!”
這皇甫嵩果然不愧是漢末第一名將,靈兒剛剛送走,就馬上恢復了名將的風采,鐵血冷厲!
王黎搖了搖頭,跟隨著皇甫嵩的腳步向正堂走去。
汝南郡西華縣,先秦置縣長平,西漢初年高祖劉邦更名西華。當然,此長平非彼長平,這里并沒有戰國七雄之中秦趙大軍,也沒有武安君白起一怒而坑殺的四十余萬趙國士卒。
這里,只有皇甫嵩,只有朱儁,也只有西華城上的黃巾大將彭脫,以及雙方麾下數萬精壯的士兵。
唐朝著名邊塞詩人王昌齡在《出塞》中曾寫道:“騮馬新跨白玉鞍,戰罷沙場月色寒。城頭鐵鼓聲猶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匣里沒有金刀,但卻有利劍,殺人的利劍。
鐵甲點點寒光,利劍斑斑血痕。王黎輕輕的撫摸著中興劍身上的點點血跡,暗嘆一聲揮劍入鞘,輕輕夾了夾胯下的絕影,迎著暮色緩步踱上小丘。
殘陽漸褪,暮色深厚,一道道潔白的帳篷已搭了起來散落在西華城下,仿似荒原上的一顆顆明珠。
可惜,明珠雖美,荒原卻顯得更加悲壯凄涼。
余暉殘照下的西華城下早已不復往日安寧,入眼之處盡是狼藉,漫漫的戰場上已看不到有多少走動之人,數千具或躺、或臥、或坐的漢軍和蛾賊遺骸遍布荒野之中。
人尚如此,馬又豈能獨安?一匹匹矯健的戰馬臥倒在地,身下血流如注哀鳴不已,但更多的戰馬已如無主野馬般三五成群在荒原中奔跑、悲嘯。
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奔馳中的戰馬依然矯健,那黃巾的戰旗卻不再完整,數桿殘缺的黃色大旗斜斜的插在前方,迎風而舞,簌簌抖動不停。
戰旗,乃是軍隊凝聚力的象征,一方軍魂所系,身可死,戰旗卻絕對不能倒下。
黃巾的土黃色大旗雖然還未倒下,卻早已破爛不堪,無情的殺戮將戰旗撕成一條條、一綹綹、一塊塊,仿佛原始人在林中來回穿越時身上掛的遮羞布一般。
紫褐色的血污散發著濃烈的血腥味,在巍巍的城墻下,在昏昏的殘照中,顯得那么的悲壯,那么的蒼涼,正如那席卷天下的黃巾一樣,才剛剛升上半空還未來得及普照大地便已近日暮。
離開陽翟已經兩日,漢軍繼續揮師南進,先破黃巾于汝陽,再敗彭脫于城下,如今東路黃巾已只剩下東郡卜己的兩萬余人以及眼下困守孤城的彭脫麾下。
望著遠處斑駁的城墻,王黎滿懷思緒的走進大帳,大帳中什么都沒有,既沒有案桌小枰文,也沒有兄弟下屬,趙云已帶著趙虎等人已巡夜去了,大帳中空空蕩蕩只有自己只身一人。
也不知靈兒如今怎么樣了?
王黎輕嘆一口氣,心里卻遽然一驚,因為他又聽到了一聲輕微的呼吸。當然,這不是他的聲音,聲音來自他的身后。
可是,身后就是大帳門口,除了門外的兩名侍衛,又哪里來的其他人?
王黎右手悄悄的握在劍柄上,緩緩向后退了兩步,看看將到大帳門口,陡然轉身一劍劈下,如風雷般劈下。
這一劍,已凝聚了他的全部心血。這一劍,已拋除了以往的各種招式的轉換,化繁為簡。出劍時便已天涯咫尺,甚至,這一劍已經達到了他此刻的巔峰。
他的劍術雖然還不及趙云,但他相信自己的能力,這一劍下去就是趙云或者關羽、張飛在此也必然會全力以赴。
但,很明顯的是讓他失望了,這一劍下去,他并沒有聽到金戈之聲,也沒有聽到寒劍入骨,他聽到的只有一縷破空的風聲,帳門隨風輕輕飄動,他的身前空無一人,空空蕩蕩,就像剛進來時的大帳一般。
不,不對,大帳中并非空空蕩蕩,大帳中多了一樣東西,一片拇指大小的灰褐色衣角靜靜的躺在前方,似道袍,也似短褐。
“是誰?在此裝神弄鬼!”
王黎一聲呵斥,掌中長劍在地上一彈,雙腳順勢一蹬,雙手大張躍至帳頂恍若蝙蝠一般倒掛在帳頂俯視著大帳,只見帳中銀光一閃,光華即逝,一條鬼魅般的身影已破開大帳竄了出去。
待王黎跟出去,但見營中白帳綿綿篝火點點,數列士兵來回巡邏,卻哪里還尋得到那人的身影?
回到帳中,撿起地上的衣角,在手中搓揉了幾下,發現那不過是最尋常的灰色粗布,常常用于道袍或者短褐之上。這東西不止雒陽有,就是魏郡和陽翟等地只要有市集的地方都有。
這人究竟是誰?
是潛伏于村野山民中的高手還是隱居于桃花源中的道士?
王黎一無所知,只知道此人前來或許并無惡意,否則以其身手在王黎背后悄然一刀,王黎縱或能躲過,也必然負傷掛彩。
王黎輕輕將衣角遞到鼻前,一縷淡淡的刺激異味飄進鼻中。心中猛地一震,這是火藥的味道!硝石和硫磺的味道!
火藥是在晉朝的煉丹師葛洪煉丹的時候發現的,硝石雖然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已經應用于民生,但是既有硝石又有硫磺則一定是煉丹術士才會有的。
那人顯然并非什么村野山民,而是一名來自方外的道士!
道士?
怎么又是道士?
自己前世的師傅便是名正言順的道教大師,而自己剛剛也才送走了一個飄逸出塵,醫術卓絕的張機張仲景,如今又來一個莫名其妙的道士隱藏在帳中,甚至自己的對立面都還有一個當今天下赫赫有名的大賢良師。
這世界究竟怎么了?難道自己這輩子注定和道士有緣!
王黎背著雙手來回踱著方步,百思不得其解,陡然聽得營中“轟”的一聲巨響,撕破了西華暮色的寧靜,震耳欲聾,響遏行云,仿佛一道驚雷在西華城下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