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至傍晚,天邊的夕陽散發著一縷縷淡黃的光箭,透過重重鐵甲和粼粼的兵戈反射在黃巾陣營中,仿佛一片刺眼的寒芒。
黃巾大陣中,兩名黃巾頭目鷹視狼顧肆無忌憚看著被屠殺的漢軍將士。一人棱角分明,滿臉的絡腮胡,眉宇間顧盼神飛,分明就是黃巾東路大軍大帥波才。
看著朱儁麾下的隊伍如待宰的羔羊在原野中四處亂竄,波才眼角閃過一聲殘忍和傲慢,長笑一聲,說道:“都特么的說朱儁乃是大漢名將,但依老子看來,卻也稀疏平常的緊。幾萬北校精兵還不是輕而易舉的就被老子緊緊捏在手中。”
身旁那頭目點了點頭,一縷諂媚的笑容掛在臉上:“那是,大帥是我太平道三十六方潁川東路大帥,在我教中赫赫威名,手下雄兵十萬,估計也只有南陽渠帥張曼成可與大人一比,又豈是朱儁那老匹夫可比擬的?”
黃巾軍三十六方,三十六路渠帥,為方便管理和軍事行動又按地方并為幾大集團軍,上設大帥以轄制麾下各路渠帥。
如潁川波才、南陽張曼成等均為集團軍大帥,分別管制東路和南陽黃巾。而汝南劉辟、龔都、何儀、何曼、黃邵、彭脫以及卜巳人等則僅為一方渠帥。
黃巾軍已故首領馬元義雖身為神上使,張角的代言人,負責聯絡荊、豫、兗及司州太平教眾,也不過一渠帥而已。
波才身為東路黃巾大帥,黃巾軍有名的東路集團軍大帥,手掌十萬雄兵,麾下渠帥含劉辟、龔都、彭脫、黃邵等七八人,正是躊躇滿志之時。連大漢禁軍尚且瞧不上,何曾又將朱儁兩萬余人放在眼中?
見朱儁麾下鐵騎盡出,如一把鋼刀插入己方大軍,仗著馬匹的速度和沖擊,在眾多小陣間肆意拼殺,來回騰挪,無數的義軍兄弟死于馬下,一個個包圍圈已被破壞,圈中的漢廷將士迅速與主力匯合,片刻間那朱儁身邊竟漸漸集齊六七千將士。
而十萬的義軍兄弟則漸漸退至外圍,合成一個更大的包圍圈,將朱儁旗下眾軍圍在中央。
波才臉上閃過一絲猙獰:“老子本還擔心朱儁心如寒鐵,會見死不救,如今看來,還是高看了那朱儁一眼。姓朱地的既已入彀(gou),那老子就只好勉為其難的將這萬余鷹犬全部吃掉。否則,到嘴的肥肉飛了,還不惹張曼成和地公將軍他們笑話?”
言畢,波才冷笑一聲,右手高高舉起,猛地向下一揮,聽得陣中“咚咚咚”三聲鼓響,黃巾大陣如波浪般嘩的一下從中分開,露出后路大軍猙獰的爪牙,七八個長槍方隊在一隊一隊騎兵的帶領下自殺式的沖向漢軍。
“騎兵?!”
真特么的該死!
這蛾賊什么時候竟然擁有三五百的騎兵了?整整三五百人,這都可以武裝兩個曲了!還真是日了狗了,這驢日的波才居然還有那么一點點的軍事素養,這一次的反擊時間可他娘選的真好!
三河精兵一早就陷入蛾賊的包圍之中,而剛剛殺出包圍出來還未來得及整理好隊形,自己的機動部隊也只剩兩營騎兵屯騎和越騎。
朱儁瞥了蛾賊騎兵一眼,一顆心卻掉入了谷底。
雖然這些蛾賊騎兵毫無馬軍作戰的技戰術,在自己眼中是那么的稚嫩,那么的可笑,可他們和自己麾下的騎兵擁有一樣的速度,一旦被他們纏上,屯騎和越騎就將失去應有機動力和沖擊力。
失去了優勢的兩千騎兵在十余萬蛾賊眼中,用腳趾想都知道那將會是什么結果。可一旦撤走騎兵,三河精兵又將如何處理?
看著那支歪歪斜斜的騎兵,若是在開戰之初,朱儁恨不得捧腹大笑:蛾賊這是在給自己送功勛來了。可是現在呢?現在的蛾賊騎兵就像是一塊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讓朱儁惡心不已。
遺憾的是,不管朱儁如何惡心,黃巾騎兵已經沖了上來,義無反顧的沖了上來。
“矛!”
朱儁咬了咬牙,大喝一聲,屯騎和越騎兩千余士兵紛紛摘下馬上的長矛脫手而去,兩千把長矛飛向迎面而來的黃巾騎兵,好似暴風驟雨密密麻麻,又如團團烏云壓的人喘不過氣來。
黃巾騎兵還來不及調整,長矛帶著雷霆之勢暴雨般傾瀉而下,插在黃巾騎兵的胸前、大腿、額頭、戰馬之上,一時間鮮血亂濺,人仰馬翻,黃巾騎兵還沒有見到對手,就已經失去了近十分之一的兵力。
“沖!”
朱儁再次喝道,屯騎和越騎已沖了上去,揮舞著刀戈劍戟如絞肉機一般瘋狂的收割著黃巾騎兵的頭顱。
一盞茶的時間,大漢的精銳就已將蛾賊騎兵悉數蕩平,戰場上只剩下遍地的尸首和數百匹悲嘶著的無主的戰馬。
可惜,戰場也正如自己所料的那樣,再一次膠著在一起,波才的后軍已漸漸趕了上來,形成了一個更大的包圍圈,將屯騎和越騎也圍在了中央。
“兒郎們,想活命的隨我來!”朱儁一刀將對面的黃巾頭目劈成兩段。
原來聞名大漢的鐵血將軍朱儁竟是難得一見的用刀高手,當然,更難得的是其麾下的屯騎、越騎和親衛,雖然深陷重圍,卻依舊紀律嚴明,如臂使指。
旗手如磐,步伐未亂,聲勢更是驚人,加上聚集的三河精兵,六七千人竟如萬余人的氣勢。
其余被困的將士,紛紛靠了過來,再度匯集一起。霎時間,麾下已聚集了一萬兩千余人,朱儁心中一時黯然,知道那兩三千士兵應該已經長眠在這片土地上。
定了定神,朱儁長刀一揮指向西北方向,那是雒陽的方向,那是來時的路,那里有皇甫嵩的左路大軍,那里也是蛾賊最薄弱的地方。
“錐形陣!”
“箭!”
一聲聲怒吼在陣營中響起,越騎迅速調整隊形如一把尖刀沖在最前面,屯騎四個曲分列兩側,將三河精兵牢牢的圍在中間,三河精兵則齊齊一聲暴喝,手中的弓如滿月,長箭破空。
長箭如雨,慘叫聲絡繹不絕。
卻依舊擋不住黃巾軍如潮的攻勢,一個倒下去,另一個接著爬了上來。他們咬著牙堅持著,目光中充滿仇恨,是那個該死的大漢朝廷讓他們失去了幸福,失去了家園,失去了親人,而眼前這些人又想奪去他們的性命逃之夭夭。
休想!
縱然我們都是一群泥腿子,可是泥腿子也有泥腿子的尊嚴,天公將軍說得好,“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縱使失去生命,也要拉著這些漢廷的走狗一起去死!
兩軍漸漸的越來越近,甚至都能看到對方雙眼的怒火。
兩個大陣“砰!”的一聲撞擊在一起。
刀光劍雨,血肉橫飛,大漢將士和黃巾軍不知疲倦的揮動著手中的武器,肆意的發泄著心中的怒火,身邊的人不停的栽倒在地,殷紅的鮮血浸透整個潁川大地,大地上仿佛綻放出一朵朵凄美的百日紅。
整整半個時辰瘋狂的攻擊,雙方傷亡人數已達千余人之多,可惜鋒利的兵戈可以撕碎血肉,卻又怎能撕碎鐵血鑄就的長城?大漢的將士依然被困在包圍圈中,依然為撕裂黃巾的重重防守。
難道今日我朱某就要亡命于此?
朱儁皺了皺眉,手中大刀已經彎曲,仿佛如麾下將士一般不再鋒利。
“再來!”
徐徐吐了口氣,朱儁用力甩了甩手臂,一聲怒嘯,舉起漸漸遲鈍的大刀,準備再度發起攻擊,猛然間遠處一陣激昂的怒吼傳來,越來越近,聲若奔雷。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豈曰無衣?與子同澤。豈曰無衣?與子同裳!”
一陣箭雨夾著九天風雷的氣勢傾瀉直下,后排的黃巾兵卒紛紛中箭倒地,哀嚎連連,陣中一陣騷亂,潰不成軍。仿佛雒陽城下的黃河大堤決了堤,滔滔的飛洪巨浪鋪天蓋地直面而來,黃巾兵卒就像那搖搖欲墜的小舟一般在無邊的浪花中時隱時沒。
金戈綿延,吶喊聲聲。不過盞茶的功夫,黃巾大陣從外至內已被一把鋒利的錐子鑿了個對穿。
一支鐵甲騎兵旋風一般殺到眼前,鐵甲森寒,劍戟凜冽。旌旗隨風飄蕩,旗上赫然寫著一個大字:王!
筆走龍蛇,銀鉤鐵畫!
為首一人銀盔銀甲,眉清目秀,點點血污,手中一把寶劍銀光閃閃大殺四方,胯下駿馬聲聲長嘶匿影追風。
“德玉?”
王黎點了點頭,抹了抹臉上的血跡,露出一口銀牙:“將軍,速速與黎離開此地!”說罷,王黎一聲長喝勒轉馬頭,麾下射聲營沖出大陣掉了個頭,又彗星襲月般再度向缺口沖去。
朱儁聞言大喜,揮了揮手,麾下屯騎、越騎及三河精兵與王黎的射聲營漸漸合在一處,像一把巨大的鐵錐一樣楔了進去。
鋼的刀,鐵的劍,鋼鐵般的意志,碰之不死既傷,黃巾軍縱是人潮滾滾,無奈血肉的長城如何敵得過這鋼鐵的洪流。頭顱、斷臂、殘腿、鮮血、斷刃、殘甲在人群中紛紛揚揚。
風冷,刀冷,箭更冷,黃巾軍同樣亦發著冷。
仇恨和熱血固然可以彌補一時的不足,但他們沒有無堅不摧的武器,沒有堅實厚重的盔甲,也沒有千萬人整齊劃一的軍容,更沒有所向披靡的意志。
當王黎用鐵血和利箭火速的擊穿黃巾大陣打開一條通道的時候,士兵們對于大漢官兵的恐懼再次浮上心頭,當更多的士兵發現這是一群無可匹敵的魔鬼的時候,他們的堅持就變成了一個笑話。
失去了軍心的隊伍怎么可能獲得勝利?
更遑論,一群剛剛見了一點血的綿羊如何面對一頭殺氣騰騰的豺狼?
來時快,去時更快。不過短短的半個時辰,王黎和朱儁就已經帶著麾下的射聲、屯騎、越騎和萬余三河精銳殺出重圍,將那土壤一樣顏色的黃巾軍拋諸身后。
看著遠去的軍旗,波才的眼角閃過一絲猙獰和不甘。
煮熟的鴨子果然還是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