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一支火把猛地一搖,大陣如碧波分浪豁然洞開,三人縱馬而出。
中間那人一襲文士青衣長袍,長髯飄飄,赫然正是袁軍主帥閻象閻文紀,其身側二人卻正是今日交鋒過的梁綱和金尚。
閻象手捋長髯,按馬而立:“張翼德,本帥今日在城頭上就和你說過,你若是有那本事就直接登上城頭砍了本帥的腦袋。怎么,這才一戰便覺得自己沒有那番本事了?連正大光明的攻城都不敢了?”
“你這賊子,竟敢誑你張飛爺爺?閑話休說納命來!”看著對面閻象和金尚二人嘲笑的面孔,張飛頓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恨不得立即化身大鵬飛到對岸,將二人的腦袋活生生給擰下來。
閻象淡淡一笑:“張翼德,本帥知道你崇尚武力,能用武力解決的絕對不愿意多說一句。本帥也不與你繞彎子,今日如果你還能從這城中全身而退,你就告訴那劉玄德,但有本帥在此,你等休想兵搗壽春!”
言訖,閻象大手一揮,三人徐徐退回陣里。
大陣再度關上,一排排駑兵懷抱長弓臂弩立于陣前,而前排弩車上的利箭卻早就搭在弦機之上,真正的箭在弦上觸機便發。
驀地,陣中一聲輕喝,掌旗兵手中的火把悄然落地,駑兵和弩車上的弦機猛然松開。一支支利箭徑直飛向對面,在半人高的空中劃過一道道直線呼嘯而至。
同時,兩側房頂上的長弓兵則手腕長弓向天空呈四十五度夾角拋射,千余支箭矢紛紛脫弦而出,從屋頂直飛上半空,然后一頭扎下,仿佛大海中遨游的鯨鯊扎入海面一般,在人群中驚起陣陣波濤。
“舉盾后撤!”
這次偷襲的前鋒營全是騎兵,并沒有一名弓弩手可以還擊,而前方的深壕就算赤兔也不能一躍而過,特么的再不退就是留在這里當活靶子!
張飛心中大急,長嘯一聲雙手一陣急抖,丈二蛇矛就地一提,在身前劃過一道圓弧接著又化成百十道寒光,好似碧海潮生萬頃波濤,緊緊的護在自己的四周。
可惜,這陣中只有一個張飛,這世上也只有一個張飛,縱使他將蛇矛舞得密不透風瓢潑不進,他又怎么能夠護得住自己的戰馬?護得住其他的兵士?
一陣陣慘叫聲從身后傳來,來不及舉起盾牌的兵士已經被漫天的箭雨刺了個對穿,紛紛揚揚的血霧在陣中飛濺而起。跨下的紅鬃馬同樣悲鳴一聲,前蹄一軟跪服于地,低下了它那高昂的頭顱。
戰馬已死,同袍傷損。張飛忍住悲痛,借勢在馬背上一踮高高躍起,大鵬展翅般落在眾人身前,拼命的舞動著手中的蛇矛,抵擋著迎面而來的利箭風暴,雙腳隨著眾人緩緩向后挪動。
梁綱在大陣中覷得親切,從箭壺中取了一支利箭彎弓上弦全力一拉,弓如滿月,箭去流星,冰冷的寒意夾在眾多的銀光之中,勢若雷霆直飛張飛胸前。
這一箭卻又和眾人的漫天花雨不同,目標明確,速度驚人,在張飛身前激蕩起一縷冷然的殺氣。
張飛大吃一驚,急忙打起精神力灌雙臂,長矛一挑,一矛擊在箭頭之上,火花怦然四射。但是,張飛忘記了,他還在兩軍陣前,他還身處箭陣之中,他的矛剛剛離開身前要害,已有兩支花雨,呃,兩支利箭破空而至,插在他的左臂和右腿上。
張飛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心中一發狠,咬牙切齒的看著將兩支箭大手一握憑空將箭支連根拔起,在身前飚出兩股血箭。
“將軍!”
幾名親衛和眾騎士緊緊圍了過來,將張飛圍在中央,護著緩緩移向城門口。
然而,箭雨更急了。如果說之前還是四月的綿綿春雨,如牛毛鋼針,那么這一刻,卻已似七月的瓢潑暴雨,仿佛雷霆降世。每一次弦動都將帶起一聲聲的慘叫和無邊的殘血。
兩名副將相視了一眼,眼中閃過一道決絕,怒喝一聲帶著百十名騎士一字排開,舉著盾牌在馬背上狠狠插上一刀,直奔深壕前,將眾人牢牢的擋在身后。
箭過血濺,馬鳴人卻無聲,百十名健兒將手中的長槍插在地上緊緊的抓住馬韁,穩住身軀任由利箭寒芒穿胸而過,仿佛驚濤駭浪中的落錨的艦船一樣巋然不動。
張飛心中一寒,卻見一騎從身后飛馳而來,九尺身軀,鸚哥綠袍頷下長髯,手中一桿青龍偃月刀在陣中左突右砍,不管四面八方飛來的箭矢依舊縱馬而前,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那騎士沖到陣前,手中的青龍偃月刀猛然落下,在地上砸了一個深深的凹槽,怒喝一聲:“關某在此起誓,你等敢傷我手足,關某與你等不死不休!”
聲若洪鐘,勢如長虹,無邊的箭雨頓時為之一頓。
好像玩大了?
金尚和梁綱二人面面相覷,閻象卻是淡然一笑,胸有成竹:“無妨,那劉備若是真英雄,他又何必介懷部分兵卒的傷損和其弟身上一兩個小小的窟窿?他若不是真英雄,我等投過去又有何益?”
“那如今之計如何是好?”
“今夜暫時放過關張一馬,堅守懷遠等真正的英雄現身!”
說英雄,道英雄。
閻象還在懷遠縣城驗證劉玄德是否真英雄,另一位英雄曹孟德已經率領五萬人馬向陳地殺奔而去。
午時,一縷陽光透過羊山上的樹梢照在峽谷中行進的獵獵旌旗之上。
曹操坐在馬上,看著兩側巍峨的高山,朝身前的侍衛頭子典韋說道:“此地兩側高山夾著中間小道,形勢險要,頗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傳令下去,前軍務必要小心行事,切勿中了賊子的埋伏!”
典韋正欲領命,程昱已經指著曹操大笑起來:“主公,雖說這謹慎能捕千秋蟬,小心駛得萬年船,但是你可莫忘記我們的對手是誰?這陳地黃巾肆掠,何儀、何曼兩個黃金余孽蠢貨一樣的東西,主公又何必介意?”
曹操搖了搖頭,指著前方的谷口道:“不,仲德此言差矣。欲思其利,必慮其害;欲思其成,必慮其敗。凡事小心一些,結果終究不會太壞!
仲德若是不信,可敢與曹某打個賭?我也不要其他貴重之物,只要你手中史游的那卷《急就章》即可。我相信這何儀、何曼只要不是太蠢,這兩側固然沒有埋伏,前方也必然會有他們的伏兵!”
“主公,這可是你說的,你知道程某素來任俠使氣,程某對你手中的那把青釭劍早已垂涎欲滴,正愁沒有機會…”程昱長笑一聲,話音還未落下,便聽得谷口一陣炮響,谷口處倒撞出兩彪人馬來。
兩彪人馬各有兩萬余人,俱是綠襖黃巾,手中的武器亦多為刀叉棍棒,鐮刀棒槌,四萬人馬遠遠的站在羊山谷口處,站無站姿,陣無陣型,亂哄哄亂團團的一遭。
為首兩員大將身高八尺頭裹黃巾,著胳臂,胳臂上青筋遒勁。一人手提一根丈八長的寒鐵棍,滿臉橫肉;另一人手中卻是一桿透甲紅纓槍,豹頭環眼。
見曹操一行將出谷口,那寒鐵棍縱馬長前,桀驁的看著眾人,頭顱高揚:“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想過此路,留下買路財!”
買路財?搶劫?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
特么的堂堂黃巾旅帥竟然干起了搶劫的營生?這黃巾旅帥難道是一個沙比?
曹操和程昱二人面面相覷,曹洪已經握著鑌鐵長刀縱馬朝二人直奔而去:“不開眼的黃巾蟊賊,居然敢來捋你曹爺爺的虎須?找死!”
“老子乃是截天夜叉何曼是也!”
那寒鐵棍才剛剛開口,曹洪手中的鑌鐵長刀已照著寒鐵棍劈了下去,嘴里兀自喝罵不停:“乃是?哼!你奶奶是截天夜叉,你爺爺是截天夜叉,你全家都是截天夜叉!”
何曼氣得哇哇直叫,手中的寒鐵棍風一般的使出,與曹洪激斗在一處。
只見:
羊山腳下萬軍對壘,兩軍陣前二虎相爭;曹洪掌握鑌鐵刀左砍右劈,仿佛出柙的東北虎嘯傲山林,虎虎生風;何曼手執寒鐵棍忽上忽下,宛如捕食的華南虎騰挪原野,陣陣寒意。鑌鐵刀,刀含殺氣,掠過處驚起一片風雨;寒鐵棍,棍吐冰霜,落下時卷過無邊光芒。
二人斗了約莫四十來個回合,曹洪心中漸生焦躁,腦中忽的閃過一個念頭,覷了一個空擋,抽身出來拖刀邊走。
“小心曹賊的拖刀計!”
何曼提起寒鐵棍便欲縱馬來追,卻聽得身后一聲吶喊,急忙勒馬止住腳步,冷冷的看著曹洪一個人的表演。
見何曼被人叫住并未上當,曹洪復勒馬殺回。
曹操卻是大笑一聲,手中的青釭劍猛地一揮,掌旗兵匆忙將那大纛一搖,夏侯淵、夏侯惇、曹仁以及于禁等人齊齊一聲吶喊,率領麾下的健兒如流經陳地的潁河中的滔滔激流一般分作幾股,向對面的黃巾大陣卷去。
潁河滔滔,兵士亦滔滔。
“風緊扯呼!”
但見對方大軍來勢洶洶,直有氣吞萬里如虎的感覺,倉促間何儀哪里敢上前對敵?迅速將手中的透甲紅纓槍往手上一招,朝何曼大叫了一聲,拔馬便往葛陂奔去。
何儀、何曼二人帶領著麾下的親衛和數百上千的親兵縱馬疾馳,卻害苦了麾下的健兒們。
黃巾將士本來就是一群烏合之眾,要武力沒有武力,要兵器沒有兵器,現在打不過就算是想溜之大吉,要一匹戰馬甚至毛驢卻也是極為難得,數萬大軍很快便被曹操的大軍追趕了上來。
眾人頓時六神無主驚慌失措,或丟下兵器跪伏于地,或轉過頭來背水一戰,或豕突狼奔臨陣脫逃,遠遠望去滿山遍野皆是黃色,就好似開在野地里的金菊,任誰都可以踩上一腳,將它們踐踏成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