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嵩手按寶劍,站在城墻上迎風而立,白發飄飄雙目如炬。
一塊石頭擦著皇甫嵩的耳旁飛過,“哐”的一聲砸在身后的女墻上,碎石橫飛,幾名來不及躲閃的士兵一聲冷哼,當場化為一團肉泥,鮮血如霧般砰的在城頭乍開。
巨石開路,云梯登城,井闌履地,沖車攻門。拋石車已出,看來這好戲就要上演啰!
皇甫嵩撣了撣耳邊的灰塵,漠然的掃視了城下一眼,又看了一眼身后受傷的兵士心中一冷,這才朝城頭上的守軍哈哈一笑,揚身而起長嘯道:“兒郎們,你們看到了嗎?波才那狗賊打算強攻我長社,告訴本帥你們怕不怕?”
“不怕!”
“你們身后是長社的父老,你們就是他們最后一道防線,你們怕不怕?”
“不怕!”
“好!既然不怕,那本帥今日就站在城頭看你等殺敵,你們可敢在本帥面前弄槍舞棒,將賊寇逐出長社?”
“敢!”
“好!那本帥就站在城頭,看你們是不是說大話!”
“嘿嘿,山中無老虎猴子充大王,大帥盡管放心,不過幾只猴子而已,末將保管他們蹦跶不上城頭!”
數萬將士仿佛打了雞血一樣站在城墻上齊聲高喝,戰意滔天,數萬長槍直指長空。就連適才被巨石嚇破了膽的新兵也為之一震,緊了緊手中的武器,將腰板挺的筆直。
攻城戰正式開始!
數千名蛾賊推著沖車、云梯迅速的向城墻移動。
兩百步、一百五十步……
沖車和云梯越來越近了,看著已距城門僅百十來步,守城小校手一揚,咧嘴冷笑:
“放箭!”
數十具床弩①和數千名弓弩手同時松弦,數千支利箭如流星般飛向敵陣,遮天蔽日,如飛蝗漫天。
一陣凄厲的尖嘯聲,朵朵寒芒插入敵陣,一時間中箭者無數,哀嘯連連,鮮血橫飛,仿佛是在成片的黃色臘梅林中投上了無數的炮彈一樣,落花如雨枝葉飄零,蛾賊頓時大亂。
不消片刻,沖車和云梯兩邊便已堆積起一兩百具尸骸,黃巾軍前進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波才騎在馬上,看著前面的隊伍暗哼了一聲,手一招,旗手中一面紅旗落下,又有上千的士兵舉著盾牌沖向沖車和云梯。
數千名黃巾弓手則護在兩側,張弓對射,同時拋石機再次帶著石彈席卷而來。
空中劃過一道道美麗的弧線,雙方的將士都卯著勁的向對方疾射,就像似在天空中織布一般,你飛線過去,我飛線過來,很快就將天空織成黑麻麻的一片。
俗話說得好,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
來來回回半個時辰,在黃巾軍付出了兩三千人的性命,及守軍三五百人的傷亡和報廢了守軍數十輛床弩與數百把蹶張弩、虎賁弓、角弓和雕弓后,沖車和云梯終于來到城下。
“上!”
聽得陣中一聲怒喝,黃巾士兵紛紛砍斷云梯纜繩,云梯猛然一彈鐵鉤直接搭在城墻之上,無數的黃巾士兵一躍而上,嘴咬利刃,雙手雙腳并用,如猿猴一般往城頭竄去。
守城小校冷冷一笑,麾下弓箭手紛紛爬出垛口張弓激射,更有無數的步兵舉著沸騰的滾油、碩大的圓木傾瀉而下。
利箭寒芒,滾油似火,圓木如山。
城下黃巾士兵拿何抵擋?
箭羽挾著尖嘯而來,黃巾士兵急忙巨盾迎擊。可是利箭如雨,密不透風,兩尺盾牌如何遮蔽全身?總有漏網之魚騰地一聲穿過士兵的胸前、頭顱、手臂、大腿,一閃而逝,帶起一縷縷血霧。
滾油四處飛濺,星星點點,更是難以躲避,碰之皮爛,觸之起泡,苦楚實在難忍,士兵們紛紛趴在地上將全身縮成一團趴在地上,或直接藏于戰友的尸身之下,可仍有那流下或濺起的滾油將眾人燙的嗷嗷直叫,恨不得將受傷之處砍了去。
圓木則順勢而下,從云梯上滾下來,越滾越急聲勢如雷,排山倒海之勢掃向云梯上士兵。士兵避無可避,紛紛跳下云梯,摔在城池之下,慘叫不停。數棵圓木將云梯攔腰砸斷,重重的壓在城下士兵身上,哀叫戛然而止。
沖車同樣也沒有逃過砸毀的命運,兩輛沖車在圓木和倒塌的云梯撞擊下四分五裂,周遭士兵同遭大難,骨折筋斷。
遠處的拋石機及黃巾弓箭手拼命反擊,巨石如砲林,利箭似飛蝗,密密麻麻來往交錯,空中下起磅礴的箭石雨,遮天蔽日。中箭者,中石者不計其數,慘叫之聲絡繹不絕,不時有雙方士兵從城頭、垛口、云梯摔在城下。
前蘇聯著名元帥朱可夫就曾說過:戰爭對于下級軍官和士兵而言,就是一臺巨大的絞肉機。
如此半個時辰,城下的尸骸已堆積如山。
王黎站在城墻上,看著城下如修羅場一般,心下黯然,可也知道如果自己落入黃巾手中,只怕下場比這更慘。
戰場就是戰場,容不得半點仁慈。
這才只是攻城的第一波,黃巾軍已損失兩千余人及七八臺云梯和兩輛沖車,加上適才攻城前傷及的兩三千人,此役黃巾足足傷亡四五千人。
雖不至于傷筋動骨,卻也并非波才所愿。
波才狠狠的看著長社城頭兵甲曜日的漢軍,甩了甩長鞭,怒不可抑,恨不得將所有云梯、沖車及還未動用的井闌一股腦全拋到城墻之下。
身側的頭目目露不忍,看著波才,嘴中嚅囁著:“大帥,是否讓兒郎們暫時先退下來,先休息一夜?”
“休息?你可知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若是現在退下去,明日攻城,老子將花更大的代價?”
“可是?兒郎們已經傷亡慘重,軍心疲憊……”那頭目還未說完,卻見波才雙目森寒的盯著他,不由打了一個寒蟬,剩下的半截話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井闌!”
波才一聲怒吼,四臺井闌緩緩的向城墻推去,仿佛四只洪荒巨獸張著大嘴冷冷的盯著城頭。
“井闌!”
“井闌!”
城下黃金士兵看著巍峨雄偉的井闌徐徐前進,驀地爆發出一陣怒吼,音若奔雷,聲入云霄。剛才的血腥和傷亡曾一度讓他們失色甚至恐懼,但井闌仿似又給了他們莫大的勇氣。
他們的兄弟,他們的手足就倒在城下,那里尸橫遍地,那里血流成河,那里慘不忍睹,那里是他們兄弟手足的歸宿地,那里也將是他們重新征戰的起點。
他們怎么能夠懦弱?他們又怎么敢忘記這血海的深仇!
黃巾士兵舔了舔傷口的血,瞧著兵甲林立的城頭,瞧著那一張張鐵青冷漠的面孔,仇恨卻又漠然,仿佛那城上站立的不是大漢的精銳之師,而是收獲時田間那沉甸甸的麥黍。
守城士兵一陣沉默鴉雀無聲,瞧著四臺井闌幾乎與城墻齊平,守城士兵不由齊齊的咽下一口痰,奶奶的,要是讓這井闌逼到眼前,蛾賊再跨越城池豈不是如履平地,易如反掌?
井闌帶給他們的不止是震撼,還有震懾!
城頭一時萬馬齊喑,卻聽得城頭陡然一聲嗤笑,皇甫嵩一劍剁在城頭,城頭石屑紛飛,寶劍森寒。
“兒郎們,你們不是剛在本帥面前夸下海口,要將蛾賊逐出長社嗎?怎么這么快就認慫了?
井闌乃戰國墨子所造,為墨家之法寶,即可攻城,也可遠射,其運動卻異常緩慢,近身防守更是薄弱。我等乃大漢精銳,區區幾具井闌就把你們嚇住了嗎?有誰敢替本帥前去破之?”
“愿隨大帥前去!”
見皇甫嵩意氣風發談笑風生,守城士兵士氣再度鼓舞,齊舉長槍振臂高呼。
“哈哈,殺雞焉用宰牛刀?大帥乃我軍定海神針,對付此等土雞瓦狗之輩,若讓大帥親往,豈不是高抬了他們的身份!大帥,末將愿往!”一人越眾而出,厲聲喝道。
眾人視之,正是射聲營軍司馬王黎。
“你可知此去九死一生?”皇甫嵩看著王黎滿意的點了點頭。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欲破蛾賊,必破其心,欲破其心,必破井闌。蛾賊三倍于我,井闌防守必為重中之重。你可知蛾賊對我等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吞活剝,一旦作戰不利,陷入蛾賊陣營,將死無葬生之地?”
王黎當然知道,但知道更多的則是在歷史中,長社、潁川、廣宗及下曲陽一戰,皇甫嵩和朱雋聯手坑殺黃巾二十余萬人,自己的目標是保存大漢的元氣,要想將來能夠給這些人茍延殘喘的機會,現在就只能多爭取一些話語權。
拍了拍匣中劍,王黎傲然笑道:“青山處處埋忠骨,何必馬革裹尸還?末將愿與射聲營第二曲軍候趙云各破除一臺井闌,還請大帥下令!”
“好!老夫果然沒有看錯與你!”皇甫嵩鄭重的看了王黎一眼,眼神卻瞥向眾將校,“還有兩臺井闌,卻不知還有何人愿往?”
護軍司馬和屯騎校尉二人相視一眼,抱拳道:“德玉尚能置生死于度外,我等豈敢落后于人?大帥如若不棄,末將愿提一旅精兵親往蛾賊陣中走上一趟!”
“好!既然如此,本帥命令:王黎、趙云、吉宏、傅燮,你等四人各領精兵一千出城迎敵。”皇甫嵩看著遠處星羅密布的黃巾大營,陰惻惻一笑,接著在眾人耳旁低聲說道:“兵有奇變,不在眾寡。今賊依草結營,易為風火。若因夜縱燒,必大驚亂。吾出兵擊之,四面俱合,田單之功可成也。你等破除井闌后勿需返城,領兵駐扎野外,待明日入夜時分,如此如此,你等可知?”
“諾!”眾人抱拳回身,決然踏步城下。
人不寐,將軍白發征夫淚。
協助守城的征夫早已遠遁,將軍卻還站在城頭。
皇甫嵩將頭盔一扔,露出一頭白發,向遠去的四道身影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接過士兵手中的鼓槌,肅然喝道:“本帥親自擊鼓,為你等壯行!”
戰鼓遽響,將軍白發。鼓槌重重的擊在戰鼓上,如陣陣雷鳴驚天動地。
“大漢!”
“大漢!”
大漢將士聽著雷動的鼓聲,熱血沸騰,戰意昂然,兵戈高舉,齊聲怒喝。
“砰!”
井闌離城頭尚有一箭之地,城門豁然洞開,四千大漢馬軍精銳巍然立于其間,刀槍如霜,衣甲曜日。
“兄弟們,父老就在身后,將軍就在城頭,我等今日一戰不求大勝只為破賊。”
王黎輕勒馬韁回頭望著麾下將士,與吉宏、傅燮及趙云對視了一眼:“此行兇多吉少九死一生,但我等乃大漢精銳之師,百千浴血鑄就的魂魄鐵骨,哪怕前方槍林箭雨,修羅地獄,我等俱愿與眾位兄弟一闖,兄弟們可敢與王某等人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城門口猛地爆發出海潮般的怒嘯。
“殺!”王黎拔劍在手,一聲令喝,四千人列隊勒馬分頭疾馳,如四股激流奔向城外。
長社城門的吊橋再次轟然落地,砸起漫天塵煙。
注釋:
①床弩:《后漢書•陳球傳》:弦大木為弓,羽矛為矢,引機發之,遠射千余步,多所殺傷。此應該為中國歷史上最早的可考的床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