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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梵音

更新時間:2021-04-15  作者:鷹非
永安宮的大火尚未撲滅,一輪彎月已斜斜的掛在天空,淡淡的銀輝灑在洛陽城頭。

戌時,永安宮外百十米的(谷)水上,數只蘆葦桿稍稍冒出水面,在護城河中若隱若現,仿佛數只大魚在水中來回穿梭。蘆葦桿浮浮沉沉,沿著水順流而下,一直飄到上東門附近的護城河畔。

突然,一只蘆葦桿從水中箭一般的升到空中,一道黑色的人影猛的從水里竄了出來,在水中穩穩站住,雙手在河畔的石頭上攀住,用力一蹬,水花四濺,那人已猶如一條大魚般蹦上河岸,躲在一旁的柳樹之下。

那人貓著腰緊貼著柳樹,四下里一番打量,見四周既無往來的行人,也無任何巡城士兵,這才對著河里輕聲打了一個口哨。頓時,河中恰似魚群溯回,浪花滾滾,六七條人影“唰”的一下同時從河中蹦上岸來。

見眾人已經上岸,為首那人打了個手勢,示意眾人躲在柳樹之后,雙手捂住口,奮力一掙,一聲清脆的夜梟鳴叫劃破夜空,直竄到數百米外的小樹林中。

“唏律律!”

一陣馬嘶,小樹林中緩緩奔出七八匹俊逸的戰馬和一輛簾幕籠罩著的兩駕馬車。

一名騎士和車夫分別坐在為首戰馬和馬車之上,舞動著長鞭,輕聲吆喝著朝眾人馳來。

“野子,太后和陛下他們人都接出來了嗎?”那騎士雙腿一夾,縱馬飛奔而至,見那為首之人一副笑盈盈的模樣,急忙跳下馬朝那人行了一禮。

野子朝騎士笑了笑,說道:“虎子,你們覺得趙大哥親自出馬,這天下還有辦不成的事?”

說著,野子往旁邊一讓,只見柳樹旁人影綽綽,赫然正是靈思皇太后、少帝、唐妃及崔十娘等一行人。

只不過,靈思皇太后及少帝、唐妃等人臉上再無半分雍容華貴之色,唯有驚懼和蒼白。

從張讓誅殺何進,董卓入京扶持陳留王,到今日李儒弒帝,其中的艱辛、酸楚甚至膽寒和絕望,外人又豈能明白?此時,一身魚皮水靠貼在身上,水珠點點滴滴,眾人更覺夜寒料峭,一張張臉宛若天上月牙般慘白。

趙虎二人急忙上前拜了幾拜,讓過靈思皇太后、少帝及唐妃三人上了馬車換了干凈服飾,這才朝崔十娘躬身一拜:“多謝崔姑娘深明大義不顧安危拯救太后、天子于水火!”

崔十娘已褪去身上的水靠,神色肅然直立一旁,臉上依舊一層薄薄的輕紗罩著,翦水秋瞳里散發著一抹淡淡的藍色,腰系一條丁香結,身纏一縷芙蓉絳,一身戎裝將其襯托的越發颯爽英姿。

崔十娘捋了捋額際上的青絲,側步讓開二人,正色回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崔某與你家主公早已達成協議,又豈敢不盡心竭力,全力以赴?更何況,太后天子乃一國之母,天下共主,崔某此行也不過聊盡本分而已。兩位大人何須行此大禮?”

趙野看著少帝等人上了馬車,起身言道:“曾聽相國言及姑娘巾幗須眉,趙某一直以為不過是相國夸大其詞,今日一見方知姑娘之舉著實令男兒汗顏。

只是,那王斷雖已負傷卻仍逃之夭夭,而京中董賊篡權偵騎四處大肆搜查,不知姑娘下一步如何打算?可愿隨趙某等人前往清河?”

崔十娘搖了搖頭:“你家主公現在何處?”

趙野遲疑了片刻,抱了抱拳答道:“國相已不在國中,此時當在北邙山前朝司徒崔烈莊中!”

北邙山崔烈府上?師伯他老人家想必也應該到了吧?看來我得抓緊時間除掉王斷,去找小師妹的下落了!

崔十娘遙望著北邙山方向,眼神

中閃過一縷不易察覺的神采:“既然王德玉已經到了北邙山,那你們便去吧!”

“姑娘?”

“師門之仇不共戴天,既已查到仇人下落,又怎能半途而廢?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告訴王德玉,若是有緣日后江湖相見!”崔十娘擺了擺手,堅定的看著眼前的城墻,巨大的古城墻仿佛一條蜿蜒的臥龍盤踞在洛水河畔,將京都遮的嚴嚴實實,漆黑一片。

趙虎、趙野相視一眼,朝崔十娘齊齊鞠了一躬,飛身上馬,輕叱一聲,馬隊蜿蜒前行,漸漸消失在黑暗中。

馬車的簾幕緩緩掀開,一張幼稚的臉孔伸出車外,瞧著那天邊的彎月和早已染紅的半邊天空,臉上露出一絲堅貞的神色:雒陽,終有一日朕將重新回來!

“今古北邙山下路,黃塵老盡英雄。人生長恨水長東。幽懷誰共語,遠目送歸鴻。蓋世功名將底用,從前錯怨天公。浩歌一曲酒千鐘。男兒行處是,未要論窮通。”

金末詞人元好問當年過北邙山之時,寫下一曲《臨江仙》,道盡了英雄無奈和報國無望的矛盾心理。

王黎恰好也在北邙山,當然,他沒有元好問那種報國無門、英雄無用武之處的失落心情,反倒是格外的悠閑自在。他靜靜的坐在山腳籬笆小院的石凳上,飲著酒品著菊,看著樹下的兩人。

那二人就坐在石桌的對面。

一人五旬上下,眉目清朗,形容富態,氣質頗是不凡,身上卻著一襲粗布麻衣,遠遠觀去恍似一田舍翁,若是坐在對面仔細一瞧,卻又覺得就是給他一個尚書做做好像也不以為過。

另一人卻是一名老和尚,七八十歲的模樣,慈眉善目,頷下一縷花白的長髯無風自動,歲月在臉上鐫刻的道道皺紋如鄉間田陌般層層疊疊縱橫交錯,身上僅披著一襲白色的割截衣,頭頂干癟卻又溜光。

也許是扛不住王黎的目光,也許是自己實在憋不住,沉默了半晌田舍翁終于舉起石桌上的酒樽向王黎遙遙一敬,為難的說道:“老夫當初見先帝無所作為,任由十常侍賣官嫉賢,因而辭官隱居于此,做了一個采菊東籬下的田舍翁。

如今董賊篡位,挾持陳留王登基稱帝,謀除新君。太后與新君能得德玉舍命救護,此謂天不絕漢室之后。但,老夫如今隱居田園無官一身輕,早已不介入朝中之事,德玉何苦為難老夫。”

王黎嘴角微微一翹,一雙虎目灼灼的看著田舍翁:“令兄崔司徒冀州名士,崔先生更是出淤泥而不染,高義薄云,王某亦曾多次聽得二伯提及,王某既已護送太后一行至此,難道先生打算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

崔司徒就是崔烈,字威考,冀州安平人氏。先后歷任太守、廷尉之職。后,靈帝賣官鬻爵,崔烈以五百萬買下司徒一職。其弟崔毅鄙薄其一身銅臭之味,不忿朝廷賣官買官黨同伐異之風越演越烈,舍官隱居于此。

田舍翁正是此間主人,司徒崔烈之弟崔毅。

“德玉,你這是將老夫架在火上烤啊?”崔毅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眼神中閃過一絲愧疚,瞄了一眼老和尚接著說道:“德玉,你當知老夫并非怕事,你此番所托老夫亦不該拒絕。

但草廬離雒陽太近,距谷門、夏門也不過半日的路程,老夫實在是擔心致貴人于險地,屆時老夫萬死莫贖也!適才,老夫與大師商議了一番,可否將三位貴人安置于大師寺內?”

大師?

王黎詫異的看了那老和尚一眼,初時尚以為此人不過是崔毅的方外之交,而崔毅在其面前并不避諱天子一事,又以為此人可能與崔毅份屬志同道合的清流之

士,不過于家國失望,從而剃度出家隱居青燈古寺。

現在看來,這老和尚貌似也并不簡單。王黎朝老和尚拱了拱手,問道:“敢問大師名號?”

老和尚雙手合十,依舊靜靜的坐在石凳上,仿佛已看透人間世事,眼神深邃而睿智,如一汪寧靜的湖面平和無波:“不勞施主動問,貧僧安士高。”

王黎一聽差點跳了起來,這人竟是安士高?

安士高,名清,字士高。原安息國(今伊朗)太子,博學多聞聰敏仁慈,精通各國典籍,擅天文、地理、醫藥、異術,鳥獸鳴啼更是無音不照。

其父安息國王病逝,遂禪位于叔父,離家出走,一心向佛。桓帝建和二年,行經西域諸國,赴洛陽,從事譯經的工作,至靈帝建寧三年合二十余載。乃中國佛經漢譯的創始人,也是將小乘禪法帶入我國的第一人。共譯有《安般守意經》、《陰持入經》、《阿毗曇五法四諦》、《十二因緣》等典藏三十五種,四十一卷。

而安士高度化共亭湖神的傳說更是在廬山一帶廣為傳唱,千余年后的江西潯陽蛇村依然還供奉著這位佛教先行。

眼前這鬢絲禪榻心如止水的老和尚竟是安士高?這安士高不是早已隱居江南了嗎?怎么又會出現在此地,還和崔毅成了棋友?

這歷史真特么的很操蛋啊!

王黎搖頭嘆息一聲,起身恭恭敬敬的施了施禮,雙手合十:“小子冒昧,不知是大師當面,有失計較,還請大師勿怪!”

安士高頷了頷首也不起身,示意王黎坐下來,言語間依舊極為的平淡:“無妨,施主敬請隨便。”

這老和尚說是隨便,可王黎哪能真的那么隨便?雖然對所謂的“斷盡三界煩惱,超脫生死輪回”不感興趣,可面對著能放棄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和權力巔峰之人又怎能不心生敬意!

王黎苦笑一聲,說道:“適才崔先生談及幾位貴人一事,不知大師可否襄助一二?”

“那倒也無妨!”安士高雙手合十,點了點頭接著說道,“當年貧僧禪位安息國,躲宮中之禍馳避本土。未曾想,在離家萬里之地遇上相同之事。一飲一啄,莫非天定?出家人慈悲為懷,施主之意貧僧已知。

建寧三年貧僧曾于白馬寺弘揚佛法,譯著佛經,忝為白馬寺住持,如今白馬寺住持乃貧僧昔日徒子徒孫,施主若能信得過貧僧,幾位貴人可否安置于此?”

白馬寺?白馬寺,乃永平十一年漢明帝敕令在洛陽西雍門外三里御道北興建的僧院,為天下第一伽藍。因攝摩騰和竺法蘭等人之故,至今香火不絕,信眾多如繁星。

若是將太后及天子暗藏此處,確實算得上是隱蔽至極,更何況燈下黑的道理王黎不是不明白,但是白馬寺距離雒陽不過十余里,如果董卓出兵搜尋,區區白馬寺又怎能抵擋西涼兵鋒?

見王黎陷入沉思,崔毅雙眼一瞇,舉起酒樽一飲而盡,嘴角掛著一縷淡淡的淺笑:“董賊此人雖說為人不堪,卻事母至孝。而其母,正是佛門之下一的信徒也!”

崔毅說話的口氣平淡無波,卻似平地一聲雷,將王黎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在歷史上,董卓不管如何的不堪,擅殺大臣平民,甚至惑亂宮闈,一把火燒了雒陽古都,但是近在咫尺的白馬寺,始終未曾動得分毫,一直巍然屹立直到千年之后。

“如此就有勞大師了!”

王黎向安士高深鞠一躬,站起身來看著遠處,仿佛已看到遠處的白馬寺古剎禪房庭院森森,耳邊回蕩著空靈飄逸仙樂般的梵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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