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稟陛下,管寧管幼安求見!”
遼東行在,陳留郡王剛剛罵退了幾名直言勸諫的官員,便聽見伏完前來奏報。
這家伙在襄平城中隱居了數年,整日里神龍見首不見尾,連公孫度都很少見到他。誰知早不出現晚不出現,等朕才頒布了與城偕亡以及與老百姓共度世艱的旨意,他就出現了。
看來他的目的應該和前面那幾位挨了罵的言官一樣啊!
揉了揉一直緊繃著的眉頭,陳留郡王躺坐在木椅上,無奈的嘆了一聲,向伏完點頭說道:“朕已經自決于遼東百姓,再也不能自決于士子了,國丈你且傳他進來吧,朕倒要看一看他這張利嘴里是否含著尖刀!”
“諾!”
伏完低低了應了一聲,舉手告退。
少頃,門外便傳來重重的腳步聲,與之伴隨著的還有兩道男子的聲音。
“只有叫錯的名沒有叫錯的號。陳公臺,我呸!當年你離開曹操,管某還以為你是一個心懷百姓胸藏天下的偉男子,誰知今日一見才發現你還真不愧是赫赫有名的偽男子。
胯下長著兩顆卵子,卻凈干些腌臜陰詭和缺德之事,與那宮中的太監閹宦毫無兩樣。你何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看一看你現在哪里還有一點當年‘生死無二志,丈夫何壯哉!’的模樣?”
看著管寧唾沫橫飛冷嘲熱諷的模樣,審正南的表情從他的記憶中飛過,陳宮苦笑一聲,不得不抱拳求饒,以免自己給管寧的口水活活的淹死。
“幼安兄,不管是陳某之前所獻的驅羊吞虎之計還是陛下的玉石俱焚之策,陳某都知道這是釜底抽薪,可是陳某又能如何呢?陳某身為陛下的謀士,不能替他征伐亂臣賊子也就罷了,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我高祖皇帝的血脈就此斷絕吧?”
斷絕?
斷絕個屁!
哼,難道雒陽城中坐著的哪一位就不是高祖皇帝的血脈了?
管寧狠狠的瞪了陳宮一眼,正待反唇相譏,便見行在的大門大開,身著十二旒冕冠的陳留郡王已然站在眼前,急忙將身子一躬雙手一抱,到嘴的話也驟然間走了形:“草民管寧參見陛下!”
“起來吧,管先生,朕有何德何能當得起先生一拜?”
陳留郡王沒好氣的瞧了管寧一眼,若不是還不想徹底得罪天下士子,他早就把這個滿嘴噴糞的家伙給扔到了大街上,又豈會給他慕見天顏的機會?
可惜,陳留郡王的這一番做作不過是瞎子點燈白費了蠟,管寧根本就不給他驅逐自己的機會。
剛入行在管寧就三叩九拜朝他畢恭畢敬的磕了幾個頭,然后才緩緩的站起身來諫道:“陛下,草民聽聞您下了旨意打算與襄平城共存亡與老百姓同命運,可有此事?”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陳留郡王甩了甩衣袖,重新回到木椅上,目視著管寧眼神中閃過一絲嘲諷,“朕繼承大統數年,也曾想重振高祖皇帝的雄風,讓我大漢屹立于世界之巔。可是,實際上呢?
從中平六年以來,如今已過了八九個春秋,朕先后被董賊、呂布、袁紹以及公孫度等人挾持,被王黎驅逐,現在又被這幫刁民給拋棄,難道朕打算舍棄了這身皮囊請他們共赴黃泉也不行嗎?”
管寧聞言一怔,很顯然,眼前的這位陳留郡王這與他想象中的帝皇不一樣。
他沒有什么飛揚跋扈和殘暴不仁,也沒有什么昏庸無道和荒淫無度,他有的只是口中濃濃的怨言和滿腔的憤懣。這哪里是執掌天下的帝皇,分明就是一個還沒有長大的少年,一個失去了父愛的少年。
可惜哪,天不佑人!
“陛下!”管寧微微嘆了一口氣,原本還想著要罵醒陳留郡王的聲音也漸漸的溫和起來,“陛下,董賊、呂布、袁紹和公孫度等人之事暫且不說,但是遼東百姓的這一步棋你的確走錯了!”
想象中的破口大罵沒有出現,陳留郡王聞言一怔,陳宮卻是老臉一紅,也不好意思再向管寧解釋一二,只好硬著頭皮聽管寧繼續說道。
“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國門。這是草民聽那王黎曾經說過一句話,草民深以為是。想我大漢列祖列宗,不管是開國的高祖皇帝還是中興的光武帝,他們都將百姓放在心中,都將百姓當做心中的社稷心中的國門。
陛下,一個國家如果沒有了重臣,還可以在官員中提拔;如果沒有了官員,還可以在學子中選拔;但是如果沒有了百姓,這個國家就必將徹底的淹沒到歷史的潮流中。
陛下,你可以恨挾持您的董賊、呂布、袁紹和公孫度,甚至也可以恨將你逼出中原的王黎和曹操,可是你唯獨不能恨的就是老百姓。
我中華百姓從來都是忍辱負重,付出最多卻要求最少,如果他們沒有被逼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他們永遠也不會生出不臣之心。陛下,他們之所以站在了您的對立面,那是因為您讓他們快活不下去了!”
管寧的言談中仿佛帶著一種魔力,陳留郡王嘴角的譏誚早已消失,一絲紅暈浮現在臉上,整個心也完全沉浸在自責之中,直到管寧的聲音漸漸消失他才陡然清醒過來,眼中滿是羞愧、憤懣以及不屈。
數年來的委屈和不安猛地在這個少年的心里怦然炸開:“說得輕巧,你可知道朕這些年受了多少磨難、擔了多少干系,又吃多少的苦,難道你管寧還以為你可以比朕做的更好嗎?”
這話說的有點誅心,畢竟管寧怎么會怎么敢做到陳留郡王的位置上去。
不過,管寧并沒有戰戰兢兢,反而非常平和的看著他,就像是得道高僧附體了一般,眸子里除了憐憫就是慈愛:“陛下,只要你放下心中的執念,放過城中的百姓,草民愿陪你離開這里!”
管寧的話像是夏天的冰淇淋一樣一瞬間就讓處在狂躁和歇斯底里中的陳留郡王冷靜了下來,也讓他從這些年的渾渾噩噩中清醒了下來。管寧的話讓他想起了先帝,想起了多年前在德陽殿中的那道背影。
這是他在董承和伏完這兩位至親之人身上從來都沒有體會到的感覺!
陳留郡王呆呆的看著管寧,不可置信的問道:“你說你愿意陪朕離開這里?你可知道朕現在已經一無所有了,你真的還愿意陪著朕離開這里嗎?”
“放心吧,陛下,只要你不嫌棄草民羅唣,草民便一直陪著你走下去!”管寧堅定的點了點頭。
見管寧的目光中充滿堅定與祥和,陳留郡王心中一暖,擦了擦眼角滲出來的淚水,點了點頭:“先生,朕這就下令,讓兒郎們都撤回來……”
“不可陛下,將士們一旦撤回來,我們就再也沒有和王黎他們談判的本錢了!”陳留郡王的話還沒有說完,伏完和董承二人就跳將了起來。
“以自己麾下的百姓要挾對手,難道你等就不覺得可恥嗎?”
管寧朝二人冷冷一笑,神色猛然一正,一股浩然之氣回蕩在行在之中,“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只要陛下一道手令,草民愿一人前往太史慈營中,說服太史慈等人暫緩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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