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遠明白了,選擇離開奧古斯都堡,給他留下一個機會。
當然,他還會逼翟六來見韓兼非——如果能殺了他更好,如果殺不了,就當狗咬狗,他自然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這兩個驕傲的年輕人都在打明牌,也在試探對方的底線。
按照十年前的路線,下一個遇害者將死于一種古老的武士切腹儀式,網絡上也有不少人猜測和押注這次案件的地點,但韓兼非知道,只有自己親手教出來的翟六會猜到自己將會在什么地方、對什么人動手。
掐滅煙頭后,韓兼非喝完杯中早已冰涼的咖啡。
暗殺不是戰斗,所以他并不打算穿裝甲去。
但他仍然仔細檢查了身上所有物品,確保無誤后,才推開幽靈基地的大門,對身后的趙小南說:“走了,看好家。”
趙小南沒有回應他,轉而問道:“你這次沒把握?”
韓兼非站在門口,回過頭來上下打量著她。
“你出門前檢查了兩遍,而且我沒看你這么認真過。”趙小南說,“我的前任很厲害?”
韓兼非嘿嘿干笑兩聲:“我教出來的,哪有不厲害的——說不定將來你比他還厲害——要說沒把握,倒也不是,主要是想到今天有可能要親手殺了他,我就有些……傷心。”
自從暗殺他失敗,并跟著他開始逃亡以來,趙小南一直覺得,韓兼非是一個做什么都不太在乎的人,但她今天卻能真切感受到,他第一次這么認真……而且他說的傷心,可能是真的。
“早點兒回來。”她像一個賢良的主婦在出門前叮囑自己丈夫一樣,對面前這個談笑間殺人如草芥的雇傭兵頭子說道。
韓兼非擺了擺手,跨上摩托車,消失在黑暗的管道中。
這些天來,只對打仗有興趣的Dobby并沒有什么興趣參與他“腐朽而無聊的暗殺”,所以他只能靠自己。
奧古斯都堡很大,要保證復刻十年前的刺殺,就必須在很短的時間間隔里,在全球各地作案,所以這個月以來,韓兼非一直在殺人和去殺人的路上奔波。
好在這次的地點距離幽靈基地并不算遠,他也不用太著急。
四個小時后,韓兼非已經換上一身寬松的浴袍,坐在梁彥區的一間居酒屋中。
與隔壁的喧鬧相比,這間只有他一個人的小屋顯得異常安靜,他要了兩壺清酒和幾疊下酒的小菜,自斟自飲。
這間居酒屋,據說是一個沿襲古代某個民族習俗的家族傳承的產業,但為了適應奧古斯都堡居民的口味和好奇心,做了很多調整,如今除了每間不大的包間中正常經營的飲食外,外面的大廳中,還會表演一些具有這個民族傳統文化風格的助興節目。
聽著那些奇怪腔調唱出的曲子,韓兼非似乎想起了什么,自嘲地笑了笑。
小屋的門被打開了,一個年輕人擺手讓引路的機器人女侍者離開,自顧自地走進屋內,坐在韓兼非的下首。
年輕人留著板寸平頭,看上去略顯消瘦,但渾身上下的肌肉極為勻稱,似乎充滿了力量。他沒有像其他客人一樣穿店里提供的民族特色浴衣,而是穿著合身的皮夾克。
他坐下后,順手拿起酒壺,給韓兼非滿上一杯清酒。
韓兼非端起杯,一飲而盡。
年輕人像個恭謹的晚輩,再次為韓兼非斟滿酒,韓兼非再次一飲而盡。
如此三次后,韓兼非才開口道:“你自己也喝點兒。”
“好。”年輕人再次給韓兼非斟滿酒杯,這才給自己倒上一杯。
“走的時候把單買了。”韓兼非說。
“好。”年輕人點點頭,舉杯喝光,再滿上一杯,再喝光,如此三次。
“說正事吧。”韓兼非說,“我先問?”
年親人點頭道:“您先問。”
“六月六號下午,你在哪里?”六月六號就是和平紀念碑廣場事件那天。
“我在附近指揮。”年輕人說。
他就是韓兼非最得力的助手,如今白山公司的實際掌控者,翟六。
“這么說,那兩個狙擊手,也是白山的人?”
“是。”
韓兼非喝了一杯酒:“好。”
翟六為他斟滿。
“第二個問題,”韓兼非接著問道,“什么時候加入左翼進步聯盟的?”
翟六搖搖頭:“沒有。”
“為什么要殺我?”
“陳明遠找過我,給我看了黃楊鎮的那些資料,他說,目前的聯盟沒法對抗那種恐怖的存在,必須有一個更加專注、高效的政府,才有可能取勝。”
韓兼非點點頭,示意他不用說了。
早在黃楊鎮的事情很早之前,聯盟高層就發現了導致那件事的威脅,陳明遠當時就找過他,說過同樣的話,但他拒絕了。
在那枚叫做“冰鐵”的前代文明遺物中,他看到過前代文明對抗那種存在的失敗經驗,也知道這種威脅,不只是靠聯盟就能與之抗衡的。
況且,即使陳明遠的想法是正確的,一旦他們把這種權力濫用,或者用于對付聯盟內部的政敵,將沒有任何人能約束他。
他從年輕的總參謀長眼中看到理想主義的光輝,但同樣看到了隱藏得并不深的野心與對權力的渴望。
所以當時,兩人不歡而散,各自在自己的領域,用自己的方法來尋找解決問題的辦法。
陳明遠去尋找更多盟友,而韓兼非則開始在奧古斯都堡和更多行政行星,建立能夠保存聯盟實力的地下王國。
就像最初聽到馮總統的辦公室主任周融口中說出陳明遠的名字時,韓兼非脫口而出的那句話那樣,這是一個路線問題。
陳明遠的計劃,不可能在聯盟成熟的政治體系中和平地實現,所以他必須加快自己的步伐。
于是他想到白山公司,想到韓兼非那堅定的拒絕,甚至了解了韓兼非正在為即將到來的失敗做準備的事實。
在他看來,未戰先思敗,本身就是一種背叛。
于是他試著找到翟六,而這個同樣充滿理想主義的年輕人接受了他的建議。
“陳明遠說,讓您在這個時機死去,才是您最光輝的歸宿。”看著韓兼非喝完杯中酒,翟六接著說道。
“你認同他的看法?”韓兼非自嘲一笑。
翟六沉默了一會兒,認真地點了點頭。
韓兼非端起沒有什么滋味的清酒,漫不經心地啜了一口。
他突然覺得有些寂寞,比這杯中寡淡的酒還要寂寞。
于是他開始一杯一杯喝酒,翟六也開始一杯一杯給他斟酒。
兩壺酒很快見底,翟六招手叫來侍者,直接搬了一打過來,放在桌上。
韓兼非渾然不覺,依然一口接著一口灌酒。
他很希望翟六是為了權勢或金錢,或者是被洗腦而背叛他,這樣殺他的時候才能讓自己安心一些。
但這個幾乎是他一手教大的家伙,只是為了自己內心堅持正確的事而已。
他知道,翟六下定決心背叛他,甚至要殺他,心中只會比自己更煎熬。
其實翟六和他是一樣的人,只要認定一件事,哪怕付出任何代價,都要堅持做下去。
“敬理想者。”他舉起酒杯。
翟六也舉起酒杯,與他輕輕一碰。
他們都是理想主義者,陳明遠也是,但當兩位理想主義者的理想不一致時,就會變成兩把鋒利的刀,互相砍得遍體鱗傷。
“今晚你既然過來,這一架肯定是要打的。”放下酒杯后,韓兼非說,“可不可以等我殺完人再打?”
翟六伸手指了指門外:“我已經安排好了。”
韓兼非的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看到外面大廳中喧鬧的人群。
那是隔壁的一個中年男人,似乎是喝醉了酒,興致大發,要為他的女伴們表演他們民族傳統文化的精髓,一種勇于奉獻和犧牲的武士精神。
男人從陳列架上抽出一把名貴的古董刀,明亮的刀光惹來那群姑娘的一陣驚呼。
聽到女孩們的尖叫聲,男人似乎更得意了,幾名居酒屋安保人員過來勸阻,被他揮刀趕跑。
“云夢4號,劑量剛好夠致幻,事后也能從血液中查出來。”翟六像以往一樣向他匯報道,“那把刀被換成開刃的真家伙,陪酒的姑娘里也有我們的人,如果那個白癡不上道,她會幫他一把。”
“既然選擇陳明遠,”韓兼非問,“又為什么幫我殺這個人?”
“您要殺的人,都該死。”翟六說。
“如果我要殺陳明遠呢?”韓兼非自嘲一笑。
“他答應過我,大事成功之后,他會還一條命給您。”
說話間,那個男人開始講解在遠古時期,如果一名武士辜負了他的領主,就會用這種鋒利的長刀剖腹自殺,以表崇高的氣節。
說著,他把長刀翻轉過來,刀劍對著自己的小腹。
一名侍者剛好端著一壺清酒路過,不知被什么絆了一跤,撲通一聲摔倒在地上,撞翻了場間的一個木制蠟燭架。
男人帶來陪酒的一位姑娘驚呼著躲避倒下的蠟燭,卻被人踩住裙擺摔倒在地。
姑娘下意識揮動雙手,剛好抓住場間男人伸出的刀柄,摔倒的慣性帶著她向男人的方向倒去。
然后,鋒利的刀尖直接刺破男人的小腹,刺穿整個身體后,帶著鮮血從他身后穿出。
男人躺在地上掙扎了幾下,便不再動彈。
隨著無數聲刺耳的尖叫,整個居酒屋亂成一團。
“一定要打?”韓兼非收回目光,看向翟六。
翟六有些艱難地點點頭:“那就抓緊吧,警察快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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