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打新羅松?”老總統坐直了身體,“怎么打?如果那邊死守星門,就算你有兩倍的兵力,能同時把他們都折躍過去嗎?”
通信器中陳明遠的影像沉默了,似乎并不怎么想談這個問題。
“就算你的艦隊能打下星門,怎么占領行星?兩只艦隊能帶多少陸戰隊員?新羅松有十幾億人口,你的兩只艦隊能掌控得了嗎?”老總統搖了搖頭,“太難了。”
“新羅松的所謂叛亂,很大程度上是韓兼非一個人的事,”陳明遠沉默了好久,這才開口道,“我打算直接斬首。”
老總統說:“還是那句話,驅逐艦主炮都轟不死他,在不確定他手里到底還有什么底牌之前,你就這么肯定能殺死他?”
陳明遠答道:“只要他還是個人,就一定有辦法殺死,一艘驅逐艦不夠,我就試試一個艦隊,當年的黃楊鎮都能夷平,我不信殺不死他。”
老總統端起已經加熱過一次的咖啡,沒滋沒味地喝了一口:“我現在相信上次炮擊不是你干的了。”
“是的,”陳明遠說,“我出手的話,可能是三艘。”
“有件事,我始終不明白。”老總統放下杯子說,“你是聯盟艦隊的總參謀長,幾乎掌握聯盟最強大的軍權,為什么非要讓他死?”
陳明遠似乎并不想提這個話題:“馮叔,這個問題很復雜,不是當事人,很難解釋清楚,我只是想告訴您,艦隊會盡一切可能,維護聯盟和人類世界的運行機制,無論挑戰這個機制的人是誰。”
老總統說:“漢威總理剛剛跟我透露,他們打算跟新羅松談判,他的政府無力支撐這種跨越星系、超長補給線的戰爭。”
“您比我更了解漢威先生,”陳明遠想了想,答道,“您應該知道,他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政客,只要能夠保證自己的政治利益,所有東西都是可以用來交換的砝碼——包括您。”
“所以,”沒等老總統答話,他接著說道,“我會用自己的方式,把他逼上我的戰艦。”
“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老總統不解道,“那是你們之間的事。”
“馮叔,”陳明遠說,“黑曼巴對我很有用,如果一個月前,我派去抓捕他的人成功了的話,這支艦隊可能會少死兩萬人。”
“黑曼巴?她還在奧古斯都堡?”馮老總統裝傻道。
“如果不在,我就不給您打這個電話了。”陳明遠似乎早有準備,“在艦隊的監控體系下,能藏住這么個大活人的地方不算多。”
老總統端起已經涼了的咖啡杯,一飲而盡,半晌后才說道:“別玩火——這是同時給你們兩個人的忠告。”
結束通信后,老總統默默坐在爐邊發了會兒呆,外面的天空似乎已經開始飄雪,北渥區的荷魯斯山脈,終于迎來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
老總統本來已經決定,把新羅松送給韓兼非——這也是漢威總理的想法,兩位保守黨大佬雖然出發點各不相同,但卻做出了同樣的決策。
但如果像陳明遠說的,他真的有辦法讓喬治·漢威不得不對新羅松宣戰,他就要做好另外一手準備了。
略作思量,他撥通了鷓鴣的電話。
這個前白山狙擊手、老總統的雙面間諜正在自己的屋子里,對著一尊半人高的佛像祈禱,接通通信器的時候,剛好念誦完一篇佛經。
“把趙小南送到鎮子上去吧。”老總統說,“那間屋子,我要用來做別的。”
鷓鴣難得沒有立刻回應,沉默了片刻,他開口問道:“屋子不是問題,您是要把她交給陳明遠嗎?他們會殺死她的。”
“不會。”聽到自己最忠實的下屬,也開始質疑自己的命令,老總統突然有些疲倦,“對陳明遠來說,她的命現在和半支艦隊差不多一樣值錢。”
鷓鴣又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去送她。”
老總統嘆了口氣:“注意安全。”
鷓鴣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鷓鴣來到趙小南居住的小木屋時,她正在收拾東西。
“要走?”他問道。
“馮老總統今天讓我過去,不就是這個意思嗎?”趙小南說,“我又不傻。”
鷓鴣點點頭:“老總統壓力也很大。”
“我知道。”趙小南說,“我的槍呢?”
鷓鴣從身后取出兩把微型沖鋒槍,遞給趙小南。
趙小南裝完最后一件個人物品,突然笑笑:“你是來趕我的?”
“老總統說,這屋子要用來干別的,讓我幫你去山下鎮子上租間房。”
“不用。”趙小南把收拾好的背包背在身后,“我直接走。”
鷓鴣說:“我送你。”
趙小南對這個救了自己的前白山殺手一直有些好感,哪怕知道他曾是總統埋伏在韓兼非手下的一個間諜。
于是她問道:“送我去哪里?”
鷓鴣想了想,很認真地回答道:“你想去哪里?”
趙小南說:“我本來想回幽靈基地看看,但我估計那邊肯定全是翟六的人,現在去還不如直接給自己腦袋來一槍來的痛快。”
看鷓鴣沒有回答,她又認真地想了一會兒,問道:“他們是不是已經在鎮子那邊等我了?”
鷓鴣搖搖頭:“老總統只說讓我把你送到鎮上。”
“嗯。”趙小南推開他,“替我謝謝老總統,我自己知道路。”
趙小南走出那間只住了一個月的小木屋,這段時間,應該是她來到奧古斯都堡之后最悠閑的時光。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座屋子,似乎想把它永遠留存在記憶中。
鷓鴣跟了上去,在她身后說:“如果你想回幽靈基地,我可以幫你。”
趙小南停住腳步:“總統先生讓你幫我?”
鷓鴣搖搖頭:“我可以自己做決定,不用什么都聽別人的。”
趙小南猶豫了一下。
鷓鴣接著說:“總統先生可沒讓我給你槍——其實他們現在不會殺你,遇到他們的人,你不拿槍更安全。”
趙小南似乎下了很大決心,突然問道:“你說可以回幽靈基地?”
如果不出意外,Dobby還在幽靈基地中,那些人只會把它當做基地中的某種機械配件。
她準備離開奧古斯都堡,既然韓兼非在新羅松,作為他的現任助手,她就應該去找他。
如果Dobby在的話,就好辦多了。
鷓鴣看著她棕色的眼睛,認真地點了點頭:“不過不會太輕松。”
攻占幽靈基地的,是白山的人,作為曾經的王牌殺手,他很清楚該怎么對付這些曾經的戰友。
“那我們走!”
二十五天前,新羅松,政變發生前。
白山公司位于新羅松的聯絡處,是一個并不怎么起眼的辦公樓,只有三層高,總建筑面積不超過三千平米。
韓兼非雖然常年居住在新羅松,卻并不怎么干預白山公司在當地的運營,所以,近幾年來,他還是第一次以明面上的身份來到這個辦事處。
當他開著從格蘭特先生那里借來的懸浮卡車,拖著兩具白山雇傭兵的尸體開進辦事處小院的時候,迎接他的,只有幾只黑洞洞的槍口,和幾張死寂的冷臉。
韓兼非慢慢在院子中停好車,打開車門,給自己點上一根香煙。
源智子也走下車,私下環顧了一圈。
這院子里,明里暗里有幾十把槍對著兩人和中間的懸浮卡車。
這些天以來,她已經大概知道了,在這個世界上,人們主要靠這些威力巨大的武器來戰斗。
“這是哪里?”她小聲問默默抽煙的韓兼非。
“這些殺手在這個世界的總部,”韓兼非說,“我們來給他們送尸體,順便談點兒事。”
一支煙抽完,韓兼非把煙頭扔到地上,用腳碾了碾。
到這時,才有一個穿著考究西裝的中年人,帶著兩名保鏢從小樓里走出來。
“你是誰?”中年人開門見山問道,對于敢如此囂張,明目張膽拉著尸體送上門的人,白山自然沒有什么好臉色。
“你是誰?”韓兼非反問道,“老劉頭呢?”
老劉頭是白山在新羅松的總負責人,他其實不姓劉,只有和他一起上過戰場的戰友,才知道這個外號。
“他被調回總部了,”聽到他問老劉頭的名字,中年人顯然猶豫了一下,“現在我是這里的負責人。”
“我是韓兼非。”韓兼非點點頭,“你聽說過我嗎?”
雖然在外界十分低調,但白山公司沒有幾個人不知道自己老大的名字。
自從在首都星圈遭遇暗殺開始,雙方都刻意默契地避開公開他的身份,所以,白山公司絕大多數人并不知道,在公司被標注為最危險和最高級別目標的“代言人”,就是自己崇拜的聯盟史上的傳奇雇傭兵,無冕之王韓兼非。
聽到他自報家門,中年人臉上表情又是一滯。
韓兼非遞過一張支票:“這兩位兄弟,是被有心人誤導,執行針對我的暗殺任務犧牲的,安置費按十倍出,多余部分我來出——還有,總部那邊有人叛變,從現在開始,拒絕從總部那邊發回的一切指令——除非是我親自簽署的。”
中年人猶豫了一下,接過支票。
“你……您怎么證明……”中年人只是文職,并不像那些腦袋里都是肌肉的大兵一樣,但還是保持了足夠的謹慎,“您就是韓董?”
韓兼非皺了皺眉頭:“白山現在已經退化到連證實身份都不會做的程度了嗎?”
辦公樓中很快跑出一個年輕的女秘書,把一份電子紙資料送到中年人手中。
中年人飛快地瞥了一眼,對韓兼非躬身道:“抱歉,韓董,我們剛剛確認。”
韓兼非擺擺手:“去你的辦公室,安排一下,我要立刻前往奧古斯都堡總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