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病嗎?
任何一個人,只要不是白癡,在被問到這個問題的時候,第一反應都是直接罵回去:你才有病,你們全家都有病。
如果不解氣,甚至還會當場打一架。
就連站在一旁的格萊斯頓中校,都忍不住看了陳明遠一眼。
陳明遠卻沒有絲毫生氣的意思,只是不急不慢地從茶幾上端起一杯水,輕輕喝了一口。
“我沒病,而且很清楚我在做什么。如果你問的是為什么要殺你,我倒不介意跟你說說。”
韓兼非抱著手,不置可否。
“在座的幾個人,都看過你的腦波跟蹤記錄,可以說我們都是看過你在菱湖衛星看到的那種幻象的。”
韓兼非指了指源智子:“除了她以外。”
“我先說完,”陳明遠擺擺手,“除了我們四個,那份資料只向馮老總統和戰情部的吳主任展示過,所以,包括前總理東野矢和現在臺上那位漢威先生,都不知道我們到底會面對什么樣的麻煩。”
“就是我說的那個威脅。”韓兼非向源智子解釋道。
“我們做了無數次模擬和推演,以聯盟現有的格局,哪怕加上Σ教團那邊,也很難對抗你幻象中那種敵人,所以,我想過很多次,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以一個權力更加集中的政府,將整個聯盟納入到集中的管理中,讓整個聯盟服務于一種聲音,而不是一盤散沙,各自為戰——你也看到了,如今的聯盟,就連組織一只平定叛亂的艦隊,都顯得捉襟見肘,已經爛到骨子里了。”這個看上去有些文弱,但卻擁有比大多數人都堅硬和冰冷內心的高級軍官說著,眼中似乎有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這些話,你已經跟我說過一遍了,”韓兼非搖了搖頭,“我不是不同意你的看法,聯盟有它的特殊性,恐怕你根本來不及建立起理想中的聯盟。”
還沒等陳明遠接話,他接著說道:“而且,我很熟悉你這種眼神,這種野心和狂熱,很像教團那邊最狂熱的信徒,我絕不可能把白山交給一個狂熱者,這樣就算那些硅基怪物沒有出現,聯盟也會葬送在你的手里。”
“沒錯,”陳明遠眼中的火焰黯淡下來,“這就是我為什么一定要殺你,因為我需要從你手里接過一個完整的白山——你說得對,沒可能那么快建立一個理想的聯盟,但有了完全被我——被我們掌控的白山,這件事就會容易得多。”
“還是我來替你說吧,”韓兼非冷冷地打斷他,“你想把聯盟打造成一個帝國,作為帝國的皇帝,白山會成為你最得力的工具,歷史上管著叫什么來著?對,錦衣衛、血滴子、還有蓋世太保。”
陳明遠沉默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你做這個‘皇帝’,怎么樣?”
韓兼非一愣。
“你做‘皇帝’,”聯盟艦隊總參謀長一字一句地重復道,“最沒有野心的人,來做這個新帝國的皇帝,我們一起對抗那些威脅,怎么樣?”
韓兼非陷入沉思,在陳明遠、格萊斯頓甚至曾經最了解他的翟六看來,他似乎真的動心了。
他只是在想,為了拉攏自己,陳明遠一直都在做最大的努力。
但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根本不可能去做什么勞什子皇帝。
“我總算發現了,”他苦笑了一聲,“你沒有病,有病的是我。”
在周圍人詫異和不解的眼神中,他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接著說道:“我不但有病,而且病得不輕,只有傻X才像我現在這樣,拒絕你這么大的誘惑。”
陳明遠低下頭,眼中的火焰徹底熄滅了。
這已經是他能給出的最大的也是最后的條件。
他的計劃很簡單,如果在和平紀念碑官場上的那顆子彈順利殺死了這個聯盟地下王國的無冕之王,他就可以從翟六那里順理成章地接手他的地下帝國。
既然嘗試了無數次都沒有殺死他,那就用讓他無法拒絕的價碼來收買他。
在他看來,自己已經拿不出比這更大的價碼了。
為了一個只有一種聲音存在、強大而統一的聯盟,他不惜將整個聯盟拱手讓出。
你不是說我有太大的野心嗎?我可以為你做嫁衣裳,打下一個橫跨上千光年的帝國,拱手讓給你韓兼非。
如果你還不滿意,我就只有繼續跟你不死不休了。
“該我第二個問題了。”雖然已經打定主意要置對方于死地,但在眾目睽睽之下,在聯盟首都星明面上,還是要保持所謂的那張面皮。“你在黃楊鎮找到的,到底是什么東西?”
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韓兼非兩次,第一次是在黃楊鎮事件之后,第二次是在決定殺他之前。
只是,對方并沒有給他明確的答復。
所以,這是第三次,在這個即將徹底撕破臉的,王與王的對決中。
“是一枚戒指。”韓兼非這次沒有絲毫隱瞞的意思,雖然兩人已經勢同水火,但無論誰會笑到最后,這些信息,對于對抗那些硅化怪物的威脅,都有巨大的價值。“是前代文明的遺物,或者某種記錄儀,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它意味著什么,但自從得到它之后,我就不斷地看到關于那些硅化怪物的幻象。”
既然將來都有可能對付那些怪物,他不介意把這件事情說得更清楚一些。
“以我目前得到的信息,那些硅化的生物,都是曾經的人類,他們似乎被什么東西變成某種硅基生物,失去了意識,只服從于某個意志,當他們的數量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會襲擊人類的定居點、城市和行政星,被襲擊者很快會被硅化,成為他們的一部分。”
“我本以為,不過是一場俗套的生化危機,但是當我看到他們戰斗的場面后,才深深感覺到那種恐怖,就像你們在腦波追蹤記錄中看到的那樣,他們悍不畏死,卻擁有足夠的智能,數量以萬計,行動卻精確而周密,沒有任何指揮官能夠做到這么協調。”
“就像和一個超級人工智能下棋,人的棋力無論有多高,終究不是電腦的對手。”
“戰情部的吳主任做過分析,結論和你說的差不多。”
“所以,我手里這個東西,只不過是一個會讓我經常做噩夢的小玩意兒而已。”
韓兼非當然不會說,這枚叫做“冰鐵”的戒指還是一個能夠瞬間將人類折躍到三百光年外某個星球的超級信標,也不會說,他從里面得到了一個雖然有點兒逗比,但真的很管用的機械生命體。
陳明遠點點頭,似乎認可了他的說法。
“我的第二個問題,”韓兼非略作思忖,“準確地說,是第二個……要求,我知道你們已經占領了幽靈基地,但在離開之前,我想回去看看。”
陳明遠看了看坐在自己身邊的翟六。
“如果你說的幽靈基地,是南霍爾思大區地下那個,”在得到翟六的肯定后,他回答,“的確在我手里,這個要求可以滿足,但要用另一件東西來換。”
韓兼非點點頭:“在那之后,幽靈管道圖紙,我會給你。”
他很清楚,陳明遠說的東西是什么,對于一個想要謀求整個聯盟的人來說,奧古斯都堡整個星球地下的管道網絡,實在是太重要了。
反正他已經準備離開奧古斯都堡,現在看來,應該很久都不會回來,就不在乎是不是要給對方留下那些地下迷宮的管道。
“那么,我的第三個問題是,你是怎么在驅逐艦的主炮下活下來的。”
陳明遠抬起頭,目光直視韓兼非,他確信自己擁有一雙洞察秋毫的眼睛,哪怕對方有一絲一毫的猶豫、思考或說謊的痕跡,都會被他捕捉到。
可韓兼非眼神中表露出來的,卻是一種狡黠與調侃的神情。
“蹲在地面上等著主炮轟炸,這種經驗可不是誰都有過。”
果然,這個可惡的人開始了他得意洋洋的賣弄。
“你們在天上開炮,當然不會知道在開炮前地上是什么感覺,那種感覺,我在黃楊鎮經歷過一次,在幻象中經歷過無數次,所以,在開炮前十分鐘,我就知道你們在上面瞄著我了。”
韓兼非當然沒有說實話,雙方之間的大戰一觸即發,他不可能傻到把自己的底牌暴露給對方。
但是,他進行過非常專業的抗測謊訓練,根本不會留給對方任何破綻。
“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十分鐘之內,我根本不可能跑出電離通道覆蓋范圍,但是我的腳下,剛好有一條幽靈管道的入口,在你們開炮前,只要不到五秒鐘,我就能躲進上百米深的地底管道中。”
陳明遠再次低下頭,不再盯著他的眼睛,輕聲說:“明白了。”
和他估計得差不多,應該是幽靈管道讓韓兼非逃過這一劫。
至于他為什么后來又出現在新羅松,無非是上不得臺面的偷渡戲碼,他實在有些懶得聽了。
“我的問題問完了。”陳明遠整個身體靠在柔軟的沙發里,給自己換了個舒服的姿勢。
自從韓兼非三人上飛機以來,他始終坐得筆挺,直到此時才放松下來。
雖然他已經下定決心要跟韓兼非死磕到底,但在這層膿包沒挑破之前,還不能在明面上動手,既然如此,韓兼非一樣也殺不了他,那還不如先放松一下,才好迎接隨之而來的巨大挑戰。
“那么,該我的最后一個問題了,”韓兼非反而坐直了身體,“趙小南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