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房間的大門突然打開，韓兼非定睛看去，正是自己在宇航歷史檔案館見到的那位元先生。
羅曼諾娃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叫了一聲老師，垂手站在一邊。
老人擺擺手，對韓兼非說：“這不是又見面了？”
韓兼非撓撓頭，也站起來微微躬身：“上次見面，沒認出至尊大人，多有冒犯，請您見諒。”
那位元先生連連擺手：“像上次那樣好好聊天不行嗎？非要來這些套詞兒，你說得不累，我聽得累。”
韓兼非笑嘻嘻地答道：“既然您這么說了，我能坐下說嗎？被您這么一折騰，渾身沒勁兒。”
元先生臉上一僵，但緊接著說道：“坐，坐吧。”
說完，他自己一甩衣服后擺，席地而坐。
韓兼非看他坐下，也笑嘻嘻地一屁股坐下，回頭對羅曼諾娃說：“那啥，你也坐唄。”
羅曼諾娃哼了一聲，沒有理他。
老師雖然隨和，但她還拉不下臉來賣乖，也就韓兼非這種厚臉皮的家伙才能這么沒正形。
一老一小就這么大眼瞪小眼地坐在地上，旁邊還杵著一個不知道該站還是該坐的大司祭。
可就是這三個人，隨便做點兒什么，都能在整個人類文明掀起軒然大波。
“那個，”看到至尊大人投過來的目光，韓兼非先開口道，“至尊大人，元先生，您老人家這么大老遠的把我叫過來，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看在您在檔案館為我指點迷津的份上，盡管開口，只要用得著，我一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聽他說話每個正經的樣子，至尊也不生氣，反而笑呵呵地點點頭道：“早就聽說你就是個死乞白賴的厚臉皮，得到這么多便宜還賣乖，你當那些信息是誰去都給看的嗎？你在冰峰上看到那些東西，就連我這丫頭都沒看過。”
說著，他抬手指了指羅曼諾娃。
不知為什么，韓兼非覺得，這位至尊大人完全不像一個超級文明的掌控者，就連馮老總統這種到處和稀泥的老好人，看起來都比他更強硬一些。
“可是我還是有些地方不太明白。”說到那些信息，韓兼非立刻收起笑臉，“冰峰上那個檔案館說了很多關于S計劃的事，但還是沒說明白，到底該怎么對付這種威脅，又或者說，就連那么強大的前代文明，也沒有對付這種威脅的辦法嗎？”
至尊笑了笑：“那你以為，我這么老遠把你折騰過來，是為了什么？”
韓兼非也咧嘴笑道：“肯定不是讓我證明硅蟲擁有群體智慧，您的典籍里有那么多實證資料，還有不少音視頻，隨便拿出來一個，都可以把客觀派按在地板上摩擦，犯不上讓我這么大老遠跑來獻丑，除非……”
他突然想起那個謝什么什么的事，這才發現自己來見至尊一趟，這“牽一發”的事，真的能讓整個教團“動全身”了。
至尊大人盤膝坐在地上，笑而不語。
“……除非……您是想借這個機會……把您教派內部的……”
“你又想多了。”元先生笑瞇瞇地說，“讓你過來，就是因為，對付S4納米機器人，或者說你所說的那種‘硅蟲’，確實需要你和你的傳承物。”
說完，他指著地上還未完全干涸的水漬，接著說道：“至于你說的另外一個副作用，我本來沒這個想法，沒想到那些人按捺不住，自己跳出來，我也不介意順手把他們解決掉。”
“這么說，您早就有準備了吧？”
至尊沒有回答，過了一會兒，才反問道：“你知道主觀派是怎么出現的嗎？”
韓兼非搖了搖頭，羅曼諾娃也沒有聽過這些事，頓時豎起耳朵等待老師的答案。
“主觀派的締造者，正是四百年前那任至尊。在仔細研究過硅蟲的行為模式和他們毀滅前代人類文明的過程后，那任至尊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人類智慧本身，是否也會像連接成神經網絡的硅蟲一樣，形成一個凌駕于人類整體之上的意志？在與教團的所有典籍結合之后，他認為，如果真的存在這樣一種智慧形式，那就一定是至理本身，而我們人類所做的任何事，都是這種群體意志的延伸，而反過來，我們每個人的意志，又都可以影響到這個群體意志。”
“于是他創建了教團的第三個分支教派，主觀派，而只有能夠接觸到與S4仿生機器人，也就是硅蟲相關資料的人，才能意識到這才是最接近至理本質的闡述。”
說完，至尊大人輕輕嘆了口氣道：“作為這個群體意志的組成部分，我們每個人對這個意志本身的影響是微乎其微的，但是如果一個個體意志能夠讓其他個體意志與自己產生共鳴，并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行動，當數量達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會對群體意志產生宏觀可見的影響。”
韓兼非仔細消化至尊大人的每一句話，他突然想起，在奧斯邁大戰之前，自己在奧古斯都堡的國防部酒店中，看到街上那些漢威總理的支持者，他們被人群裹挾著，像蜂群一樣涌上街頭，似乎每個人的情緒和意志都在被一種莫名其妙的氣氛感召，進而又影響著更多人。
當這些紅脖子的人數足夠多，又通過各種方式，讓他們的聲音占據各種能夠向其他人傳遞他們思維的媒體時，漢威先生和他的保守黨，就通過這樣的方式，以個人的意志影響了整個聯盟的意志。
這是否就是至尊大人說的，當被一個個體意志影響的個體數量足夠大時，這個個體便足以改變整個群體意志了呢？
這樣想著，冷汗從他背后流了出來，浸濕了剛剛晾干的衣物。
“如果……”他艱難地開口說道，“這么說，那位至尊大人，其實是在動搖教團這么多年來一直奉為圭臬的根基……以人的意識，竟然能夠讓至高無上的至理做出改變……難怪客觀派的人會如此激進地反對你們……”
“不光是客觀派，”至尊大人微微一笑，“就連許多主觀派自身的人，也一直在搖擺不定，他們不敢相信，個人意志甚至能夠改變至理，他們像大多數烏合之眾一樣，把至理當做代替自己思考、放在神龕中膜拜的神靈，卻忘了我們的先祖在創立教團的時候，只是為了讓信徒們擁有更堅定的信念，去追尋至理的本質。”
“今天的信息量，比我知道硅蟲究竟是怎么來的那天還要大。”韓兼非苦笑道，“不行，我必須好好消化一下。”
“沒事，你慢慢消化。”至尊大人說，“既然你的到來真的攪渾了教團這潭水，讓那些家伙都忍不住要浮出水面透氣，咱們不妨就先抓王八，再辦正事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