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想起來,”老族長努力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老嬤嬤死的時候,是不是詛咒我,會腐爛在泥塘里,被自己的子孫折磨。”
韓兼非翻了個白眼:“她那應該是在詛咒我吧。”
他再次試著去激活手指上的冰鐵戒指,但不知是消耗過多,還是在折躍的時候出了什么問題,它始終安靜地待在他的手指上,沒有任何反應。
“我知道了,”老人咳嗽了兩聲,“是不是當時聽你的話,就不會這樣?”
“沒事,”老族長搖搖頭,“都一樣——不過我至少沒有被子孫折磨。”
她就這么一直握著父親的手,直到他轉醒過來。
“我是不是沒有救了?”老族長睜開眼睛之后,先沉默了一會兒,等到感到女兒冰涼的手后,才開口問道。
韓兼非搖搖頭,他也不知道老族長還有多長時間。
如果是在聯盟任何一個行政星球,他都有辦法讓他很快好起來,但在這顆從來不知道青霉素為何物的原始星球,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安慰。
“我還在想辦法,爸爸。”源智子說。
“我在問他,”源崇嶺看著靜立一旁的韓兼非,“我還有多長時間?”
他知道,源智子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堅強,雖然從小失去父母的他并不能親身體會這種情感,但這并不妨礙他理解源智子對父親的愛。
“除非有奇跡出現,”他不愿意騙這個老人,“在這里,沒有能夠治療破傷風的藥物。”
“智子!”他立刻跳起來,“或許還有救!快……去移民船……就是你說的星槎,最快要幾個作息循環?”
源智子不明白他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問題。
源智子握著父親的手,一顆淚珠滑落下來,落在那只干燥而布滿老繭的大手上,這是韓兼非第一次看到她流淚。
“我沒事,別哭。”老族長想抬起手來拍拍女兒,似乎覺得有些疼痛,便放回手去,任由她抓著自己的另一只手。
“現在看來,河東和黑檀很有可能合在一起,如果這樣的話,你走之前可以讓庫里亞做族長。”老族長喘了口氣,交待道。
“嗯。”
“我沒什么事了,就是有些遺憾,沒能抱上外孫啊……”老族長嘆了口氣。
不知為什么,一直默默聽父女倆說話的韓兼非,突然想起去往礦山的斷崖下面,那艘海山移民們來到這顆星球時乘坐的移民船來。
“快!如果是我知道的那種移民船,里面一定有萬用醫療箱!”
源智子很快明白他的想法了。
“四……四個作息循環……”她想了想,很快給出答案。
“那就要快!如果我們速度夠快,時間應該來得及,現在就走!”他拉過源智子的手,“這天氣,不可能帶著老族長一起,我們就祈禱鐵印部族的戰獸跑得夠快吧!”
說完,他對老族長說:“老先生,聽我說,你的病或許還有救,如果兩千多年前的移民船冷庫里的東西還能用的話,我們一起祈禱吧!您要做的,就是好好活著!務必要堅持等我們回來。”
說完,他拉起源智子,走出房門。
在離開前,他叫來新任薩滿白芷,叮囑她一定照看好老族長,不要讓他見光,也不要受什么刺激,這才拉著源智子一路向掠奪者營地的方向跑去。
聽說河東部族的韓兼非要借戰獸,剛剛在族內樹立起威望的莫多酋長二話不說就送出了四匹最好的戰獸,這種被鐵印部族馴服的馱獸形似山羊,渾身長滿長毛,極為耐寒,耐力和速度卻和馬匹一樣,是山地中最理想的交通工具。
在表達了對莫多的謝意后,韓兼非和源智子騎著戰獸繼續向山中行去。
雖然已經大雪封山,但兩人不停不息,用了不到兩個作息循環就來到斷崖下的巨大移民船處。
兩千多年過去了,沒有人為力量的干預,大自然幾乎完全掩蓋了這艘移民船,但韓兼非還是很快找到了一個如今看上去像山洞一樣的入口。
之所以敢來看看,是因為他知道,這種移民船,哪怕是兩千多年前的技術水平,也都是為長期漂流或未知星球著陸后半永久性定居而設計的,里面的裝置和設備的設計使用期限,往往都是以千年計的。
和外面狹小的洞口對比鮮明,移民船的船艙很大,韓兼非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拉著源智子在其中穿行。
這里大部分露天的地方都被山上滾下的泥石覆蓋堵塞,好在星船的主通道還是通的,大部分艙門都開著。
兩人在火把微弱的光亮下抹黑前行,終于找到了移民船指令艙的位置。
艙門后面是一個潮濕而潮濕而冰冷的空間,可以看到艦長座椅上,坐著一具幾乎石化的骷髏,經歷兩千多年歲月,骷髏身上的衣服和皮肉早已腐化殆盡,只是依稀能從腦后疑似頭發的黑色絲狀物判斷,這位死在崗位上的艦長應該是一位女性。
顧不上唏噓感嘆,韓兼非在指令艙中找到了這艘船的艙室分布圖。
在清理了扇面厚達幾寸的積灰后,韓兼非在圖上找到了應急物資庫的位置。
運氣極好的是,在艦長座椅附近,他還找到一盞微型核電池應急燈,在跨越兩千多年的時光后,那盞燈竟然還能點亮。
有了應急燈,后面的路就好走多了,更讓韓兼非驚喜的是,那盞多功能應急燈同時也是一個核電池,可以穩定提供1.5到24伏的直流電。
韓兼非突然意識到,這些前代文明的發展程度似乎極不均衡,他很難想象冰鐵這樣的超越科技,是如何與這些原始的科技共存在同一個文明中的。
但時間讓他無暇多想,在挖開一道厚厚的泥土墻后,兩人終于找到了應急物資庫的位置。
那是一個相對封閉的空間。
因為聯盟完整繼承了移民時代之前的技術體系,韓兼非很快在應急物資庫中找到醫療備品艙的位置,在翻找完兩個破損的貨柜后,他終于在第三個外表完好的貨柜中,找到了他想要的萬用醫療箱。
這種醫療箱同樣是用核電池供電,除了存放必要的物品外,還可以用非介入式光輻射來對人體進行替代抗生素的抗菌治療。兩千多年后,里面的藥品不可能還有什么作用,但只要儀器封存完好,非介入式抗菌治療還是可以用的。
果然,在接上核電池的電源后,儀器的輻射棒發出淡紫色的微光。
“就是它!”韓兼非說,“快回去,但愿時間還夠!”
從進入這里以來,源智子對這里的一切充滿好奇,但她的心思全都在父親的身上,被韓兼非帶著渾渾噩噩地四處尋找,此時終于聽到她最希望聽到的話,這才清醒過來。
“這東西可以救我爸爸?”這個即使在大雪天依然赤足的女孩開口問道。
“對!快走!”
在沿原路返回出口的時候,韓兼非突然停了下來。
他的左邊是一面玻璃墻,上面覆蓋著厚厚的泥土和青苔,但燈光照過去,依稀還是可以透過玻璃,看到墻對面的一排排架子。
“這里是圖書館。”韓兼非停了一會兒,說,“時間不夠了,下次多帶些人來,把這里面的書全部搬回去。”
說完,兩人繼續向前走,很快離開這座幾乎和整個山谷融為一體的移民船。
兩人騎上戰獸,讓另一匹戰獸拖著那臺小型萬用醫療箱,一路上人馬不休,終于在兩匹戰獸口吐鮮血、哀鳴著倒下后回到湖口的村子外。
當韓兼非跳下戰獸,背起沉重的萬用醫療箱來到村子口的時候,村子中響起一聲低沉悠長的號角聲。
“爸爸!”源智子踉蹌著跳下戰獸,不顧一切地向村子中央族長的小屋跑去。
韓兼非背著醫療箱,隨手拉過一個滿臉哀傷的村民:“發生什么了?這號角是什么意思?”
“族……族長歸天了……”村民匍匐在地上,對著族長小屋的方向痛哭失聲。
韓兼非頹然坐在地上。
他已經竭盡全力,不眠不休七個作息循環,還是沒有趕上。
作為聯盟最成功的雇傭兵頭子,他很清楚,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你不努力,未必什么都得不到,但你努力過,甚至為之拼過命,卻并不一定得到想要的結果。
這個時候,他很想抽一根煙。
日落的那個作息循環,兩個部族的村民為源崇嶺老族長舉行了一場很隆重的葬禮,按照河東村的習俗,族長死后要進行水葬,人們把老族長的尸體放在一艘漏水的小船上,船頭上點燃蠟燭,又擺上為靈魂引路的貢品,放入村子西邊的河流中。
小船順著河水緩緩流入大湖,直到肉眼幾乎不可見時,小船剛好被湖水吞沒,帶著老族長的尸體沉入大湖之中。
“他已經回到先祖的懷抱了。”看著滿臉淚痕的源智子,韓兼非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韓兼非靜靜站在旁邊,沒有說話。
“嗯。”智子點了點頭。
“如果黑檀的人不同意合并,”老族長休息了一會兒,接著說,“在你走之前,選一個人做代理族長。”
韓兼非先是點了點頭,又搖了搖:“也不一定,沒有抗生素,沒有免疫制劑,只能降低風險,但不保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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