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位于赤道的第一星港前往中央政務區的道路很長,韓兼非乘坐的懸浮車并不算快,如果按照這個速度,大概需要兩天時間才能抵達。
翟六似乎有意這樣安排,讓他慢慢地在鋼鐵帝國的地界慢慢行走,又或者是不想讓兩人必然要面對的命運那么早到來。
懸浮車始終保持著200公里以下的穩定時速,從空中向下看去,地面上的景物緩緩向后移動,就像那些文藝電影中的鏡頭。
奧古斯都堡,這個被稱作人類文明巔峰的星球,在聯盟時期,曾經整個星球都被城市覆蓋,如今,在經歷了硅蟲危機后,那些人類保留區之外的地方,已經開始被成片的綠色植被覆蓋。
“沒有人類的干預,大自然立刻顯示出它那可怕的力量。”官員總算想明白,韓兼非大概真是在跟自己開玩笑,便再次開口道。
他應該是一個非常懂得尋找話題焦點的人,從韓兼非的目光中,知道他對那些茂密的植物產生了興趣。
“你們的元首,”韓兼非卻似乎在關注另外一個問題,“為什么要建立人類保留區?”
官員一愣,但很快還是答道:“人類保留區是元首的顧問先生建議建立的,因為在災難中,人類對感染……對轉化者充滿了恐懼,這種自我封閉,在很大程度上讓民眾不再對硅蟲恐懼,而且,沒有特別許可的情況話,普通人禁止進入非保留區,也是擔心感染繼續傳播的人類管理者制定的法令。”
“聽起來,翟六也沒有對人類做什么過分的事。”韓兼非似笑非笑地看著官員,“那你們為什么懼怕他?”
陪同官員迎著他的目光,用一條質地考究的絲帕擦了擦額頭:“元首閣下的威嚴,讓我們發自內心地敬畏。”
“是嗎?”韓兼非問道,“那你為什么不怕我?”
直到此時,這個官員才突然意識到,面前這個“人”,早就不是一個真正的人類,和他“崇高的”元首一樣,他同樣擁有支配硅蟲的能力。
當他意識到這一點時,除了滿頭冷汗,他覺得屁股以下的部位都不是自己的了。
好在韓兼非再次把注意力轉移到下方大片大片的灌木叢中:“人類離開只有
不到三年時間,想不到這些植物竟然長得這么快。”
“生命很偉大,也很強大。”源智子接道,“我們還在海山的時候就懂得這個道理,所以,我們一直都對自然充滿敬畏。”
“所以有時候我在想,硅蟲并不會毀滅這些世界,就算它們把所有人類都轉化為感染體,對這些星球來說,恐怕只會更好,反倒是我們,為了自己的生存,輕易地就把一顆行星炸成粉碎。”
源智子有些不爽地看著他故作深沉的樣子:“別忘了,炸奧斯邁的計劃,是你做出的。”
“是的,而且就算讓我再選一次,我也會選擇同樣的計劃。”韓兼非說,“人類當然要保護自己的文明,所有那些憐憫、同情、悲傷的情緒,都只是對人類自己才有價值。”
“我覺得討論這些枯燥乏味的問題,沒有任何意義。”源智子知道說不過他,便停止了這個話題。
“下面是保留區嗎?”韓兼非突然注意到下方有一個被破舊的星艦船殼封住各個通道的建筑群。
“是的,”官員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一個普通的聚居點。”
“送我下去。”韓兼非說,“我去那里看看。”
“是。”
懸浮車呼嘯著落在這處人類保留區邊緣。
韓兼非認出來,這里曾經是馮老總統當年養老的地方,過去是一座小鎮,當時老總統就住在鎮子后的山中。
韓兼非走下懸浮車,源智子跟在他身后。
在穿過用廢棄戰艦臨時拼湊出來的墻壁后,韓兼非來到小鎮的街道上。
正是下午時分,這里卻沒有幾個人,他慢慢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偶爾有人出來,看到三人后,立刻便像受驚嚇的兔子一樣逃開。
“他們為什么這么怕我們?”源智子問道。
韓兼非也不知道,但當他把目光投向陪同著自己的官員后,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官員身上穿著一身黑色的帝國軍裝,這里的民眾,應該是本能地對那身制服感到恐懼。
“在災難發生之后,很多人患上了PTSD(創傷后應激障礙),我想,這種恐懼癥應該也是那時候留下的。”
韓兼非不置可否,向前走了一段距離,突然停了下來。
在他面前,有一個有些殘破的小店,雖然房子有些破敗,但店還開著,招牌上稀稀拉拉的無源燈,昭示著這里還在歡迎客人的到訪。
韓兼非看向那塊招牌,上面寫著五個大字:茉莉與錫壺。
這里曾是老總統最喜歡光顧的咖啡廳,在那段時間,他幾乎每天都要來這里,要一杯口味濃郁的咖啡。
韓兼非輕輕推開店門,走了進去。
“歡迎……光臨。”在看清來人后,年輕的女店主似乎有些吃驚,但并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恐懼。
韓兼非笑著走到吧臺前:“有咖啡嗎?”
老板娘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有,但現在的價格很貴。”
咖啡廳中沒有什么人,媒體屏幕上滾動播放著新聞節目,老板娘應該已經認出面前這個人是誰了。
“有多貴?”
“自從戰爭開始后,跟新羅松的貿易就完全斷了,現在還能賣的,都是……天譴前的存貨了,喝一點兒就少一點兒。不過好在現在也沒有太多客人來,所以還有一些存貨——雖然您是名人,但該付的錢還是要付的,0.02個超算幣一杯。”
韓兼非點點頭:“的確不便宜,給我們來……兩杯咖啡吧,一杯瑪奇朵,一杯‘美式’——我到現在還不知道,這個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看到他只要兩杯咖啡,帝國官員嘿嘿干笑幾聲,自從戰爭開始后,他也很久沒有喝過咖啡這種奢侈品了。
老板娘很快做好咖啡,端到韓兼非面前,他笑著接過瑪奇朵咖啡,轉手遞給源智子,又把另外一杯完全不明白什么意思的‘美式’咖啡推到那個官員面前。
“現在的我喝這些東西,嘗不出什么味道。”韓兼非說,“所以,這是給你點的。”
說完,他不動聲色地把一張藏在咖啡托盤下的紙條握在手中。